“校庆一完就出去了，学校的整顿向来是间歇性的，风头一过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你说这话的口气像个痞子一样，真让人难以想象你这样的人居然混进了学生会。”

“更多黑暗的现实你还没见到呢！”杨旭得意洋洋的说，回头望向身后，然后问他：“你觉得那个唱歌的怎么样？”

“什么唱歌的？”薛志钦凝神静听，从进餐厅开始便听见吉他试音的弦声，歌声是何时出现的没有印象，并且听起来——“齐秦吧？都是很老的歌了。”

杨旭哈哈笑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也不是你一个人这么说了。”

薛志钦有些疑惑，“难道不是？”存了这样的意念，再次细听，肯定不是唱片播放的歌曲，也确实与齐秦有区别，这个唱歌的男声相对年轻，音色偏向沙哑，感觉更苍凉。

杨旭竖起拇指向后指，薛志钦看见餐厅一角的小舞台上，坐着一个一身灰色怀抱吉他的长发男子，此时已经停止了歌唱，手指细碎的拨动琴弦，宁静投入的神态令薛志钦心忽有所动。听他完整唱完一首歌，爱情无路可退的悬崖，仰起头的瞬间，薛志钦看清了他的面容，二十出头的样子，帅气的一张脸，有着与他的声音相同的沧桑。他的目光漠然扫视过整个餐厅，仿佛眼中所见全是虚幻，唯有自己的歌声才是唯一真实的存在。这样的目光确实有很强的杀伤力，至少薛志钦脑海中响起了动漫中花痴女生们遇见劲酷帅哥时厉声尖叫的声音。

于是他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杨旭仍旧热切的想知道他的感受，“觉得他怎么样？”

“你是指歌？还是指人？”薛志钦开玩笑说，“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的？”

“你这是什么话！我当然是问歌唱得怎么样！”

薛志钦又嘻嘻哈哈一阵，才回答说：“不错，挺好的。如果齐秦不和他同时出现的话。难道你带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听他唱歌？”

“那可不！说实话，这里的东西口味一般，但听他唱歌感觉挺不错的。”

“他……你怎么发现的？”

杨旭很直接的说出原因：“我认识那么一帮子喜好男色的家伙，他们眼中的上品，怎么可能不带我来见识见识。”

“你和他们常在一起，不会也被影响了吧？”

杨旭奇怪的看着他，“你觉得一个人喜欢同性还是异性，难道是可以被影响的吗？”

“我……对这个没研究。”

“那正好我们来共同研究探讨一下。”

“我为什么要和你讨论这样的问题呢？好像没有这个需要。”薛志钦笑得很勉强。

杨旭很干脆，“等你有需要的时候咱们再探讨好了，随时欢迎。”

“你那志愿者一定做得很愉快吧？这么乐于对人传道授业解惑。”

杨旭双手合什，眯眼做神圣状，“神说，迷惘的羔羊，一定要有真知的指引，才能去往正确的方向。”

薛志钦差点喷了，“神……好像是反对的吧？”

“NoNoNo，”杨旭伸出一指，像拍创可贴广告一样僵直摇晃，“我们只信仰尊重人性的神——准确的说，是信仰尊重人性的信念。”

“看来诸神大战不可避免了。”薛志钦懒洋洋的笑道，说实话，他并不太理解杨旭对这些事为何会有如此执着的信念。

“你别一副置身事外漠不关心的样子，多了解一些总是好事，没准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呢？”杨旭的语气透出来些许气愤，“就是有太多这样的人，什么都不知道，还偏不乐意去了解，造成了多少人间悲剧呀！”

薛志钦望向别处，“第一次发现你居然如此具有正义感。”

“钦钦，我只能说……”杨旭沉重的语气吸引回他的目光，“你实在是太忽视我了！故意的吧？”

薛志钦只能无奈的苦笑，杨旭的话总是虚实不定，情感犹如戏剧般充实饱满，让人难以猜测他情绪的真实状态。或许在他人面前，他的情感是真实的，直接的，然而在与自己的交往中，总是掺杂着一个又一个玩笑，那些或许直接的表达，反而不敢轻易相信。

那自己究竟相信些什么呢？

忽然有些失神。这些天一直在思索信与不信的问题，回忆甚至可以追溯到记事之始。很多当时信之不疑的事情在时间经过之后往往露出它截然相反的另一面，期望与现实的落差，让他在所获不多的生命中倍感失落。曾经以为会相伴一生的人到最后也只是留下一段记忆。或许有记忆也应该满足了。但是如果能够，谁愿意一辈子固守没有未来的过去呢？有时候会想，会不会因为自己不够放开，而失去许多本可以拥有的东西，可那些拥有过的无比珍惜的人还有感情，那么在意都难免失去，剩下他独自一人面对未来，越来越缺乏相信的勇气。即使遇到了可以交付身心的人，还是不由自主的小心翼翼。是害怕一次再次的得而复失吧？

如果能忍住动心就好了。如果可以，相信沈涵也一定会如此选择吧。但感情真的是那么容易控制的事情么？正因为它无法左右，所以世界上才会有许多的人开心，许多的人不开心，其间的是非得失，谁又说得清呢？此刻眼前杨旭的笑脸，让薛志钦深深羡慕，开心的不开心的，他都可以直接的说出来，自己却只懂得如何掩藏那些不快乐——拥有的这些，都已经是奢侈，怎敢要求更多——其实心里一直都在自卑着吧，凡人尽皆拥有的父母之爱、天伦之乐于己都是梦想，何况其他。

“干嘛发呆？该不会是被歌感动了吧？”杨旭已经将那盘毛毛虫一样的通心粉消灭了大半，喝水的间隙问了一句。

薛志钦听见那个酷似齐秦的声音又响起了，歌词依稀，“……你的心遗落在茫茫人海，从不为谁存在，我的人依旧在桑田沧海，找你的心回来……”挺伤感，很适合此时同样伤感的心情。

用餐的人来了又去，对于他们来说，歌声不过是一种装饰，像拼盘中不入菜色纯做点缀的花蒂草叶，是可有可无的背景；对于唱歌的人来说，这些衣着光鲜西装革履的饮食男女们，也不过是一团风吹即散的空气。但是这两个聆听者，餐盘尽撤之后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直视的目光始终不离左右，这个目光穿透一切的男子，视线终于在他们身上也有了好几次的停留。

他们静坐着，听一首接一首的歌唱。餐厅里的老式摆钟敲过三下，杨旭起身说：“走吧，人该下班了。”

薛志钦来不及问为什么，因为他正看见那男子摘下吉他，背过身去，俯首收拾东西，应该是不会继续唱了。

杨旭喝多了水，要去趟厕所。薛志钦在餐厅门口无聊等候。偶然的一个转身，唱歌的男子背着吉他从身后走过。看着他逐渐远去，衣着鲜艳的人群中，深灰的背影是那样的孤独，心中不禁油然而生一股莫名的亲切。

像是被这西餐厅的歌手勾起了听歌的兴致，杨旭决定支持一次正版。他在音像店的CD架前来回奔窜，还不时装模作样的戴上耳机试听，薛志钦以为他是要买齐秦的专辑，将分类所在指给他看。哪知他瞧都不瞧，自顾左挑右拣，最后拿在手里的是两张CD和一场演唱会。

“怎么不买齐秦？”薛志钦问。

“想听齐秦，有MP3哇，或者像今天这样，跑西餐厅去听，买CD纯粹是多此一举。”

“你挑的都谁跟谁呀，名字听都没听过……陈奕迅，梁汉文……一个比一个丑。”

“男人长得好看有屁用，又不是拿去卖。”

“谁说没用？男人也可以拿屁……去卖嘛。”为了和杨旭抬杠，薛志钦没细想，等反应过来话不合适时，覆水难收。

杨旭一瞬间惊讶无比，他大笑道：“钦钦，你……你变坏了！这么淫荡的话都说得出来！我只有在那帮家伙开玩笑的时候才能听到这样的话！”

薛志钦面红耳赤，张口结舌。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的？网上看的吧？”杨旭摇头笑道，“早和你说，想了解什么，完全可以来和我探讨嘛，别自己偷偷上网站，那上面的内容很多都是胡说八道，毒害青少年。”

薛志钦知道自己如果不有所表示，杨旭肯定会就此滔滔不绝的啰嗦下去，所以他试图改变目前被动的状态，强辩道：“我偷偷看什么啦！”

杨旭得意的表情显然证据在握，“毛晓兴和我说的，你电脑里可有不少同志网站的浏览记录……”

薛志钦刹那间觉得头炸了一下，毛晓兴居然会和杨旭说这样的话？直冲脑门的愤怒令他恶声道：“那是他自己看的好吧，怎么可以赖我头上！”

杨旭没料到他会突然变脸，呆了一呆，陪着笑赶忙解释：“我……随口说的啦，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薛志钦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气愤不过是想掩饰心虚。但在最初的一阵慌乱过后，反而宁静下来。就算杨旭真的已经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他唯一的惶恐，在于如果杨旭加以联想，因此牵扯到靳楚歌，不知会产生怎样的麻烦，乃至更深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