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神情不似作假。她短裙下的腿一直露在外面，确实会冷。薛志钦为难，不忍拒绝，想了个折衷的办法，从衣袋中抽出自己的手，让给她，“你的手放进来吧，但是……”后面“不要乱摸”几个字只在心里念了一下，偷偷笑了。

沈涵表情复杂的将手放进去，不自觉的环视四周。薛志钦本想说：“怕被人看见？”却发现更怕被人看见的恰恰是自己。

像是早有预谋，一帮同学从各处隐蔽地点突然闪现，个个拍手大笑，迅速聚拢过来。薛志钦立即意识到自己中了一个早已设计好的圈套，一切的苦心与算计，正是为了在众人面前达成这样的效果。面对他们的热情和玩笑，霎那的茫然，来不及愤怒，因为他看见了人群中的靳楚歌，安静的站在所有人身后，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事情接下来的发展在薛志钦头脑中一片混乱，所有的声音闹哄哄的，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一张张晃动的脸，都是兴高采烈的表情，像幻影般不真实。被众人簇拥着，身不由己往前走，他不敢去寻找靳楚歌的眼神。

沈涵的表现相当奇特，最开始比薛志钦还要慌张，张口无力的试图解释，“不是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这样细声的辩解在众人的大笑声中淹没无闻，于是薛志钦只见到她低垂着头，面红至腮，口唇开阖几次，便再无声息。

到了校外饭店，酒菜均已齐备，显然生日的宴请并未取消，只不过沈涵没有据实相告。她一直躲避着薛志钦的目光。越是这样，薛志钦便越是难以抵御心里漫涌的失望，如此处心积虑，究竟是为了什么？

好事的男生女生们纷纷入座，薛志钦这才看清在场的人基本是去年那一拨。在饭店最大的一间包厢里，男五女七。没有靳楚歌。不知他是何时离开的，可能从一开始便没有跟随过来。暂时不必面对有他在场的尴尬，可是这误会，能解释得清么？

众人给他们留下两个紧密相连的座位，沈涵扭捏着不肯落座，薛志钦脸埋在胳膊肘里，咳嗽着坐下来，不看众人的目光，只对自己解嘲般的的微笑。

这一对大家眼中的准情侣不合契的表现，引得笑声不断，他们纷纷打趣，他俩越是面红耳赤，越是闷不吭声，他们就笑得越愉快。他俩在话剧中的台词再一次被提起，众人添油加醋的复述和引用，这虚构的背景故事，所有人在兴奋中仿佛都将之当真，认为这样的结果其实很理所当然，毕竟暗恋者与被暗恋着的终于在一起，对二人而言，即是最大的幸福。不过已经二十岁的沈涵与仍不到十九岁的薛志钦，标准的姐弟恋模式，更让众人嬉笑，一不留神，居然走在潮流前端。

他们确是真心实意的祝贺，只是年少轻狂，难免会忽略当事人自身的感受，但此情此景，谁又会注意到二人勉强的笑容背后隐藏的心病呢？

男生们恶作剧的频繁敬酒，不管薛志钦是不是咳嗽，沈涵刚担忧的劝止一句，就被那些女生们拖了回去。于是她只能不安的看着薛志钦来者不拒，一杯又一杯酒接连下肚，面色渐渐苍白。

“不要让他再喝了。”沈涵厉声尖叫。

大家吃了一惊，顿时静场。沈涵紧咬嘴唇，呼吸急促。男生们放弃了对薛志钦的进攻，正想开个玩笑缓和气氛，却见她突然掩面哭泣。所有人都呆了，尴尬得不知所措。

薛志钦神志尚清，走到沈涵面前，递上女生塞给他的纸巾，“别这样。我突然发现自己挺能喝的，一点事都没有。喉咙居然也不怎么疼了。”

沈涵摇头，只是哭泣。薛志钦无计可施，无奈转身环视众人。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沈涵迅速擦干眼泪，强作欢颜，“真对不起……我有点心事，不是针对你们，希望没扫大家兴。”

悬在胸口的心都松了口气，释然后的情绪依旧张扬，毕竟没有方才那么肆无忌惮。

与沈涵关系最要好的两个女生陪在她身侧细语相询，坐在另一边的薛志钦目光呆滞的听着身边男生对他的打趣：“不得了，没想到你姐是想做你的保镖兼打手。”

（九十一）

包房里空气混浊，薛志钦强忍胸口烦恶，窝在沙发一角等酒意消散。沈涵为了弥补餐桌上的不愉快，使劲招呼大家多吃多唱，却始终不敢靠近薛志钦，只是远远张望，难掩关切。

那股翻滚的胀气在两个男生捏着嗓子装女声唱《北京一夜》时终于无法忍住，薛志钦笑着大咳起来，捂着嘴跑到门外呕吐，门口的垃圾桶更强烈的刺激他的肠胃，吃下去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沈涵在身旁递过来一瓶水，“漱漱口吧。”

薛志钦直起身，难受的笑道：“我被他们害苦了。”

“要不……”沈涵迟疑着，“我送你回去吧。”

薛志钦本想装勇敢说不必，但想起与靳楚歌的约定，晚餐前靳楚歌的突然出现又悄然离去，让他越来越不安。在他心中，向靳楚歌解释这一切更为重要。所以仅考虑片刻，他歉意的说：“我一个人回去就行了。他们为你庆祝生日，怎么可以半路跑掉。”

“可是你喝了那么多酒……”

“刚才全都吐出来了，你也看见啦。”薛志钦不想继续耗费时间，“你赶紧进去吧，这里离寝室也不远，爬回去也没问题。”

沈涵微微一笑，神情复杂。

“他们……我也不知道事情会是这样……我会向他们解释的。”

尽管心里怀疑，但薛志钦并不说出来，他不置可否的笑笑，“你快进去吧。我也走了。”

沈涵点点头。在她就要迈进门里的时候，薛志钦又叫住她，“忘记和你说——生日快乐！”

“谢谢，”沈涵笑道，“不过你还欠我礼物。”

她一定在强装笑脸吧，薛志钦心想。所以他赶紧转过了身，走向与她相反的方向，不想看见那笑容突然凝固而涌上面颊的落寞。

冷风呼呼的吹，薛志钦缩进衣服里，越往前走，心越是退缩——该如何向靳楚歌解释呢？那些对白，那些动作，或许他都听见，都看见了吧？他这会儿会在哪儿呢？他还会如约定好的那样来找自己吗？如果没来，是不是要主动去找他呢？

思绪纷乱，薛志钦突然发现自己居然从来都没有安心过，以前畏缩求之难得，现在恐惧得而复失，究竟是什么让自己如此不自信，一时半刻之间，说不出所以然。只是那份空空荡荡一无所有的惶惑一直停留在前面的某个地方，不小心就会撞见。

同样远远的，他看见靳楚歌站在寝室楼下，寒风中身姿挺拔，手抄在兜里，盯着某处静静等待。

“你喝酒了？”靳楚歌的声音如他的表情一般沉静。

薛志钦点头。

“喝不少吧？”靳楚歌又问。

薛志钦还是点头。

“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

薛志钦扬脸看他，不甚解，但如实说：“因为不开心。”

像是很意外，靳楚歌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他没有立即说话，看着薛志钦仰起的脸，渐渐的微笑了，“为什么不开心？有了女朋友应该是很开心的一件事呀……”

薛志钦拧眉不语，弄不清他笑意的真假。“你是觉得很开心吗？”

靳楚歌仍然在微笑，“起码……我不在的时候，有个人照顾你。”

薛志钦被刺了一下，难受使他哽咽了声音，“我在你心中……就这么不重要吗？你可以很轻易的看着我成为别人的男朋友……”

靳楚歌笑了，声音没有丝毫笑意，“这是你心里对我的看法？你觉得我可以轻易的看着你成为别人的男朋友？”

心头的恼怒一闪即逝，眼前这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孩子让靳楚歌无法真的和他计较，事实上也没这个打算。只不过是一句调侃，薛志钦却将之当真——他是那样的在乎么？

这是最后一晚了，不要留下不愉快的回忆吧。靳楚歌是这么想的。尽管某些疑惑需要解释，但他不愿意在这样临别的时候加添不必要的误解和怨怼，毕竟他更应该相信彼此的选择，哪怕在当时确有那么一点点的怀疑及不肯定。

“我们再走走吧……”靳楚歌开口说，“如果你身体还受得了的话。”

薛志钦默默无言的跟在身边。靳楚歌放下了心头不快，不忙着逗他，缓步前行。风一阵阵紧，薛志钦躲到背风处，让靳楚歌挡在前面，靳楚歌说：“你冷，就回寝室吧。”

薛志钦摇头，“我不。”

“那……再做些什么呢？”靳楚歌突然有些茫然，总是没有去处啊。

薛志钦挣扎良久，可怜巴巴的说：“我饿了……”

靳楚歌差点笑背过气去，“才吃完没多久吧？以你的传统，我不相信会少吃。”

“吃了，但是又吐了。”薛志钦觉得还不够清楚，又补充道，“大部分都是酒。”

“你不想要命了是吧？”靳楚歌终于一如既往将薛志钦夹进臂弯，薛志钦松了口气。

什锦炒饭只吃了几口，茶喝得一滴不剩。薛志钦这会儿渴得厉害，酒虽吐了些，毕竟更多的已经吸收到体内，浑身燥热。靳楚歌又端来一杯茶，盯着他喝完，然后问：“喝酒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豪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