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提醒一下……”薛志钦想忍住笑，咳嗽不止，还是让沈涵察觉到笑意。

“你现在能出来吗？”沈涵再一次问。

“外面风很大吧？”

沈涵停顿一下，薛志钦听声音知道她走上了阳台，探到了室外的空气，她说：“比刚才小很多了，不过有点冷——你的咳嗽好些了吧？”

刚才那句询问其实有暗示不想出去的意思，沈涵没有听出来，或者明白了却不愿理会，薛志钦无法表达得更直白，也心知于情于理都不应该此时推托。沈涵言语不多，语气坚定，大有你去得去，不去也得去的架势。薛志钦想，反正逃不掉的，磨蹭无用，早点完事可以早点回寝室等靳楚歌。

约定好地点，出门的一瞬间，室外的冷风让他一阵哆嗦，突然有种不安的预感，感觉正要前往的这个约会，当中或有玄机。

远远的看见沈涵站在靠近女生楼那侧的北门的路灯下面，只有她一个人，像是有过精心的打扮，歪戴的小瓜帽，翻绒领的小外套，里面一件贴身毛衣，穿一条同样有着绒边的及膝短裙，脚上套一双长靴，在橙黄的灯下，呈现出象牙般精致光亮的颜色。这是一种薛志钦不熟悉的美，如果让他用熟悉的事物来形容，那——仿佛是沾着点点黑芝麻的人形发糕。

这个不恰当的联想让薛志钦深感滑稽，忍不住咳嗽。竖起衣领，挡住口鼻，不想让沈涵看到自己的笑意。

不等走到面前，沈涵远远的向他微笑，有淡淡的疲倦。

薛志钦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其他人呢？”

“没其他人。”沈涵静静回答。

“为什么？”

沈涵偏头笑笑，“不想。”

薛志钦这次没问为什么，从他站到她面前的那一刻起，某些事情便注定要发生了。

沈涵高跟的长靴让她此时的视线能与薛志钦齐平，她等待他再说些什么，但他一直没吭声，躲避着她的目光。沈涵心中忽生伤感，一直以为他或许是不明白，但此刻的神情表明，他其实是不愿意面对而已。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她只能采取主动。

“啊？”薛志钦回过神，又是那装傻的微笑，狡猾的说：“关键在于你想不想说。”

沈涵在心里叹口气，“那你是不是真的想知道呢？”

薛志钦无路可退。“你说吧，我想知道。”

沈涵好像要验证这句话的真假，只视着薛志钦的眼睛久久不放，他每一秒都想拔腿就逃，只是无法做到。

“我今天不开心，和他们说改天再请吃饭，所以……”

薛志钦如她所愿的问出下面这句：“你今天为什么不开心？”

沈涵轻叹口气，“不开心并不是今天突然才有的事，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薛志钦心惊肉跳，但他不能逃。

“……很长的时间……”沈涵重复一遍，很忧伤，“……暑假的时候我拒绝了一个男孩子，昨晚十二点刚过，就收到他短信，祝我生日快乐……突然就特别难过……”

薛志钦看到她眼中的泪盈盈欲滴，更是手足无措。

“我真的没有办法，喜欢谁，不喜欢谁，根本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无能为力……”

沈涵没有像薛志钦以为的那样，让眼泪也不受控制的落下来，那泪光在风中闪了一闪，等她转过脸来，已消失不见。她苦笑叹道：“心中喜欢一个人……如果让被喜欢的那个知道，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

薛志钦无法回答，因为他给不了她所需要的希望。

仿佛在自言自语，沈涵喃喃的说：“如果那个人是你，你知不知道呢？”

薛志钦茫然，“知道？我知道什么？”两句毫无关联的话，让又开始咳嗽的他一时摸不着头脑。

沈涵秀眉微蹙，气凝于脸，“如果，”她加重语气，“我喜欢的那个人是你——你知不知道呢？”

勇气只能坚持到这句话结束，她立即撇开了头，不敢看他，开始再一次的等待。

薛志钦这会儿的咳嗽重新沦为做作的表演，心虚让他不断发出声音掩饰内心的慌张，他决想不到沈涵竟会如此直接的表白——不是以往玩笑的语气——认真的、肯定的告诉他，她的喜欢。他再一次无路可退。

附近居然一个行人都没有，没有任何可以打扰到他们的情况出现。这是沈涵刻意选择的么？

薛志钦呆呆的，脑子一片空白。当沈涵觉得已经有足够的时间使他给自己一个答案，克服了羞怯回过头，薛志钦还是讷然不知如何启齿。

“我只需要你说一句话……”沈涵不得不这么说。她想起了那个夏夜，心中满是酸楚，此刻等待的好像是与之同样的一句话，只不过位置调换，事情轮回。

薛志钦不想伤害，可他必须诚实。很艰难，他迟疑着说：“你刚才也说过……喜欢谁，不喜欢谁，是谁都没办法控制的事……”

沈涵轻咬着下唇，声音颤抖：“为什么呢？”

薛志钦默然不语，悄悄将脸埋进高高竖起的衣领后面。

迎着风，沈涵泪光闪闪，“可是……可是她已经不在了啊……你再怎么想念她……她也是希望你快乐的吧……”

沈涵那么真诚的相信，他内心的封锁是因为那个“她”的离去，让他的心钝痛起来，不光是对谎言被深信的歉疚，也有对往事无能为力的感慨。

他不说话，沈涵立即道歉，“对不起，我一时口不择言……我太希望得到了……我知道她在你心中的地位，可是你不能因为这样，就将自己的心永远的封闭起来……毕竟以后还有很长的生活……”

薛志钦一遍又一遍默念：“坚持！一定要坚持住啊！不要给她无谓的希望，也不要再对她撒谎了。”

沈涵的伤心一点点加深，但不放弃努力，“让我试试好吗？让我帮你一起摆脱那些阴影，你尝试接受一下，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薛志钦摇头，缓慢却坚定的摇头，“我们可以做很好的朋友，但是……不能……”

“你现在还忘不了她是吗？我可以给你时间，也请你给我一次机会……”

薛志钦伤感的望着她，只能用沉默当作回答。或许她会了解吧，或许某天会告诉她被隐瞒的真相，但不是现在。现在，只能忍心看她伤心。

沈涵缓缓转过身去，轻轻拭泪。风里流淌着她身上幽幽的香水味，使记忆于此刻定格，薛志钦知道以后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时刻，这忧伤的香味，忧伤的背影，和同样忧伤的心情。

她多么需要一个安慰的拥抱，可他不能给。如果是她的男朋友，或者换作那个希望成为她男朋友的人，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这么做吧？就是在这样的时刻，被长久忽视的另一种情绪忽然觉醒，原来女孩子是需要真心去疼的，不管她的需要你是不是能给。这是作为一个男人的责任，尽管薛志钦自认用这点来要求自己实在很勉强。

他又忍不住咳嗽了，冷风灌进肺里，痒痛难忍。

沈涵微笑着转过身来，表情的变化令薛志钦吃惊不已，她微笑着说：“好吧，其实我有心理准备。希望你能尽快从心里走出来，我希望看到你开心。”

薛志钦再次发现女孩子真的不是自己所能了解的生物，不过当然清楚根本原因是自己不愿意花心思去了解。

“不要因为这件事以后就躲着我好吗？就算是……给我的生日礼物——本来以为会有惊喜。”沈涵遗憾的笑笑，刚意识到似的，“我们别一直站这儿了，我都忘了你还生病。”

见沈涵迈步往前走，薛志钦问：“去哪儿？”

“请你吃饭。愿望落空了，不想肚子也落空。”

“这样岂不人财两空？”

“如果你愿意买单，我很高兴。”

“好啊。”

“回答得真爽快呀。”沈涵揶揄道，“你不必觉得欠我什么。但如果你确是真心实意的想买单，我会接受的。”

薛志钦讪讪的，心中所想被沈涵一语道破，深感窘迫。

前行了不多远，薛志钦被突如其来的一阵猛烈咳嗽折腾得直不起腰，沈涵搀住他，关切的问：“没事吧？真不该叫你出来——或者我送你回去吧？”

薛志钦迟疑道：“这样不好吧？”

“我已经知道你心意了，够了。”沈涵的话听起来无比萧索。

薛志钦不安，咳嗽容不得他多说，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了。

“我送你回去。”沈涵不由分说抓起他胳膊往回走。

薛志钦挣脱她的手，有过太多孤孤单单冷冷清清过生日的经历，他懂得被关注被祝福的重要，“还是去吧。把同学都叫过来。毕竟是你二十岁的生日，应该热热闹闹开开心心的过。”

本来已平静的沈涵突然动容，那一瞬间，她捧住薛志钦的脸，欲言又止。

薛志钦被她的举动惊呆了，不敢妄动。他害怕任何一种他不期望的事情发生。可此时根本无力抗拒，只能屏住呼吸，呆呆的看着她。

良久，沈涵无声叹息，放开手。薛志钦看见那缕呼出的白汽浮荡在空中，许久方散。

“握握我的手好吗？我突然……好冷……”沈涵哆嗦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