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自回寝室洗澡更衣。寝室里依旧烟雾缭绕,薛志钦憋住呼吸,仍不免轻微咳嗽。这种不适一直持续到晚饭时分。靳楚歌对他的咳嗽表现得相当紧张,面对如此关切的神态,薛志钦无法按耐住一再表演的欲望,假戏真做,最终弄假成真——当终于发觉表演的时间已经太长太久,试图停止时,现实却让他欲罢不能——为了克服喉咙麻痒而产生的剧烈反应,使他之前的刻意表现显得那样做作与不真实。
这样的小感冒症状薛志钦自己不放在心上,坚决不去医院。靳楚歌将他押回寝室并强迫他睡到床上,用被子裹好,去药店买了几样感冒咳嗽兼治的药,督促他服下,这才离去。
都呆在寝室各自看电影或玩游戏的三人活跃起来,郑磊说:“钦钦,师兄对你比我女朋友对我还好。上次我病了,她只会说你去看医生吧,根本不问你到底是什么病,更别说帮你去买药了。”
毛晓兴嘿嘿笑两声,寝室的气氛顿时变得暧昧。
杨亦杰摁灭烟头,也咳嗽几声说:“我喉咙也不舒服,你那什么药,给我几片吃吃。”
“没病不要乱吃药,这可是有前车之鉴……”薛志钦话冒一截,及时住口。
郑磊又说:“钦钦,师兄为什么要对你那么好?我发现你们好像经常在一起。”
薛志钦还没想到该怎么回答,杨亦杰对郑磊的发问嗤之以鼻:“最傻的就是你了,不知道你是装傻还是真傻。我没看出来你小子也会有热恋期。”
“你不能因为自己失恋了,就攻击人家的感情。”
郑磊的话戳到了杨亦杰的痛处,他冷哼一声,刷牙去了。
毛晓兴站在薛志钦床前,试他额头,“真有些烧,不是装的。”
薛志钦又咳又笑:“没事……我装病……做什么……”
毛晓兴微笑,一脸深意。薛志钦没力气去想这些对话可能预示的某些现实,药已经渗入血脉,倦意进袭,眼前的脸,寝室的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接着沉入昏暗。
薛志钦用一个晚上不断的咳嗽证明所吃的药并不对症。凌晨三人都被彻底吵醒,抱怨了一阵,蒙头强求睡意。薛志钦不好意思,拼命隐忍,奈何身体总在追求爆发的快感,毛晓兴叹气说:“你还是别忍了,敞开咳吧。你忍着我们也跟着难受,老是在等那一声大咳。一下大一下小,还不如一直都那样,习惯就好了。”
“习惯就糟了,你想我好不了?”
毛晓兴笑道:“怕是你自己不想好吧?”
薛志钦心知多说无益,亡羊补牢,专心致志他的咳嗽。
正常起床时间到后,靳楚歌打电话来探问病情是否有好转,听到电话这头惊天动地的声响,知道让薛志钦去医院刻不容缓。督促无效,只能亲自出马上门押送。
经过检查,确定是呼吸道感染,并有轻微的肺炎。医生解释说,这是平日缺乏锻炼所致,疾患是逐渐积累的,淋雨只是引子,病菌趁机得以爆发。
靳楚歌瞅薛志钦头顶的一大瓶盐水,想幸灾乐祸,又于心不忍。刚才扎针时薛志钦脸色煞白,直有晕厥过去的迹象,护士吓得慌了手脚,被医生大声呵斥是否忘记做过敏测试——“其实我不想多说,可确实是不吐不快——叫你平时懒吧,不锻炼吧。”
薛志钦仍然沉浸在亲眼目睹银闪闪的针头刺穿皮肤扎进血管的震撼与晕眩里,虚脱感遍布四肢百骸,与那次跑完五千米后的感觉极其相似。靳楚歌让他躺到病床上,薛志钦摇头不肯,“那感觉就像快要死了一样。我想去阳台上透气,医院的气味闻着难受。”
靳楚歌依言推开窗,将薛志钦挪到阳台,固定好药瓶。整个过程小心翼翼。薛志钦本想说笑几句,靳楚歌没有交谈的意思,靠在栏杆上,向外眺望。薛志钦有小小的吃惊,“怎么了?”他问。
靳楚歌没有回头,低首沉默一阵,回过身来看见了薛志钦试图向自己靠近的举动,急声说:“别乱动!万一碰歪针头穿透血管,又得重新扎!”
薛志钦不由自主往后一退,撞上墙壁。捂着撞得砰砰响的后脑勺满是委屈的说:“和你说话不答应,你不过来,我只好自己过去了。”
靳楚歌稳定好摇来晃去的药水瓶,摸着薛志钦小臂的下半截,问:“冷不冷?”
薛志钦指向头顶,“药水都快结冰了,灌进去能不冷吗?”
靳楚歌皱眉道:“我回寝室帮你拿衣服。”
“你真有诚意就应该直接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我穿。”
“要是我也病了,谁来照顾你?”
半小时后靳楚歌回到病房,薛志钦看他手上拿的外套,深感意外,“你去了我寝室?”
“那几个家伙都还在床上等着你给他们带回去的早餐呢。”靳楚歌很平常的答道。
薛志钦迟疑着问:“他们……没说什么怪话吧?”
“他们会说什么?”
薛志钦突然意识到自己太心虚了。这是何其复杂矛盾的心理,渴望在阳光下行走,却又惧怕他人的注目,但此时靳楚歌宁静的神态让他宽慰不少,其实他一直担心,都是怕靳楚歌无法平静面对众人,反令自己比靳楚歌更为紧张。
“我说你在输液走不开,让我帮他们带早餐,顺便给你拿外套。”靳楚歌补充说。
薛志钦在心里偷笑了,毕竟靳楚歌还是很紧张的,不然何必如此刻意向他们解释呢?
药水仅只退了低烧,对咳嗽没有功效,医生说这是体质问题,非用药即能祛除,但还是开单让薛志钦输了三天液。每天都是靳楚歌亲自上门接送来往医院,寝室三人嘻嘻哈哈,虽然敏感的话不说半句,然而薛志钦内心有鬼,总怀疑所有的语言都意有所指,他急切想逃脱这恼人的感觉,于是转移焦点,“我天天去医院打针吃药,你们一次都没来看过我,更别说陪我去医院了。还说是兄弟,让我一点生命保障都没有。”
他们轰然反驳,纷纷说道:“每天师兄亲自接送,你满意,我们大家都放心,何必过于计较形式。”
绕来绕去终究没能绕开。薛志钦一脸尴尬,靳楚歌也是同样的表情,狼狈而逃。整个过程中,杨亦杰不多言,若有所思的样子显得疏离而冷漠。薛志钦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的状态,但出门前偶然一眼,杨亦杰的目光突然让他心中发冷,那目光包含了许多不明之意,像是轻蔑、不屑或其他的什么情绪。在走出很久很远之后,薛志钦仍旧沉浸在那一眼引起的不安里,靳楚歌也闷不吭声,两人心事重重。
咳嗽越来越严重,换吃过好几种药,丝毫不见效果。靳楚歌满心忧虑,眼看离开的时间越来越近,薛志钦的顽疾让他觉得自己应该留下来照看方能安心。但这样的考虑只能放在心里,当一切事情都已有既定的安排,突然的改变需要多少时间和精力去向他人解释,又该如何承担由此而来的种种压力,他无法把握。亦无法因这怜惜,因这一时冲动而贸然对薛志钦说为他留下来,虽然知道薛志钦一直都在如此盼望,如果最终不能做到,又该怎样面对那深刻的失落呢?
靳楚歌在学校的最后一晚,一帮好友为他饯行。四年间各种名目的聚餐活动数不胜数,唯有这次难以却却,毕竟这样的聚会已是聚一次少一次。不方便带上薛志钦,只能命令他呆在寝室,以免被室外的大风吹,病情更加严重。算是补偿,最后一个送别仪式靳楚歌当然留给薛志钦,“我会好好疼惜你的。”靳楚歌一脸坏笑,“但是你要听话,乖乖在寝室等我。我尽量早来。”
薛志钦没外出的打算,别说这大风的天气,就算阳光明媚,也常懒得出去走。坐在电脑前上网到天色昏黑,看时间却还早,只不过刚到下课放学的时间。今天虽是周日,却要上课补回校庆假放掉的那几天,寝室的三个家伙难得皆有兴致同去教室,再过会儿,应该就会回来了。薛志钦站在窗口,看着楼下暮色中模糊的来往的身影,总觉得这两天突如其来的病让自己忘记了一些事情,比如……
楼道里突然闹哄哄的声响打断了他的思索,去上课的三人只有郑磊一个回来,拿了三个饭盒,也不问薛志钦是不是要同去食堂,只丢下一句话:“钦钦,沈涵让我代为传达她对你深切的慰问。”
薛志钦回过神来——是了,今天是沈涵的生日!那天的应承,因为突然到来的疾病,被忘到九霄云外,事到临头才发现什么都没准备。突然很想装作真的彻底遗忘了。犹豫着现在要不要给沈涵打个电话,又心存侥幸或许她自己也已经忘记了。
这份侥幸尚未给他不安的心带来多少安慰,电话铃响了。薛志钦莫名其妙的心惊肉跳,盯着长响不止的电话,不知该不该接。来电者很有耐心,薛志钦默数着铃声响到十五下,稍停,接着又响,似乎确信定会有人接听。等暂停的间歇达到第五次,薛志钦终于坚持不住,拿起听筒,那头传来的声音,果然是沈涵。
“这么久才接电话,是去吃饭了吗?”
薛志钦嗯嗯哼哼,伴着间歇的咳嗽,不明确回答,他需要弄清楚当前形势,沈涵光一句话尚听不出喜怒。
“你现在能出来吗?”沈涵又问。
“什么事呀?”薛志钦决定真假掺半,让语气听起来既像不明所以,又像明知故问,进退有路。
“不是吧——”沈涵拖长了声音,像在嗔怪,“你之前可是答应过的,不会真的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