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亦杰自从那天晚上接听了一个电话连夜跑出去后，从此杳无音讯，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郑磊事后追忆，打来电话的对方确定是个女人，声音听起来苍老，并且惶急。他没有听过杨亦杰女朋友在电话中的声音，在那样的时候，根据他了解的情况，做出此人即是的判断无可厚非，毕竟杨亦杰自己也没有留下任何交待和线索。长假结束后头两天他没有回来寝室，三人都没有特别奇怪。但第三天毛晓兴都亲自去应到，杨亦杰第四天还是没到，已经获得了一次记过预警，若第三次点到还是缺席，处罚就将记入档案，他们才真的着慌。

郑磊有疏忽大意的责任，他便在另二人的指责下承担起了向杨亦杰女友打听他去向的义务。

那个女孩子很讶异又决然的告诉他：“我们已经分手了。十一我和朋友去了北京，没和他在一起。”她顾念旧情，还是恰当的表达了她的关心和歉意，“他不会出什么意外吧？等他回来，请你让他给我个电话，我希望还能和他做普通朋友。”

郑磊转述了她的话给薛志钦和毛晓兴，他们直想骂人。薛志钦气呼呼的想了阵子，忽然想到：“我们给他家打个电话试试。”

可他们都没有存杨亦杰家的电话号码。找纪远要看花名册，纪远说：“这几天我一直都在打，能通，就是没人接。”

薛志钦说：“总得想个办法吧，明天还不到就真要记过了。”

纪远说：“是一直都在想办法，但学生会那帮子人这次被领导们死命令压着，谁都不敢造次。”

毛晓兴说：“实在不行就找个人冒充吧，只要班上同学不说，他们怎么可能知道是真是假。”

纪远不同意：“万一事情败露，后果更严重。”

“那你说怎么办？”

纪远皱眉凝思，“情愿记过，也不要弄虚作假。不然真要被查出来，档案记录肯定就删不掉了。就算被记过，只要以后表现良好，毕业的时候以往所受的处分是可以拿掉的。”

既然纪远都这样说了，三人不好再坚持什么。

晚上熄灯之后，他们仍旧在不停猜测杨亦杰的去向，各种设想都试过之后，薛志钦还是觉得责怪郑磊为什么不向杨亦杰确认行踪是最为有效和准确的目标。郑磊相当委屈，他说：“那个时候毛毛也在，他怎么也不问，光只怪我一个人。”

毛晓兴大声干笑三声，笑声未落，就听见钥匙在门锁内转动的声音。三人大喜，纷纷叫道：“你终于回来啦！”

杨亦杰走进门来，尚未说话，已被他们接连不断的问题搞得晕头转向，干脆一个也不答，自顾着点了蜡烛找衣服去洗澡。他如此的冷淡，令三人的热情迅速熄灭。薛志钦和毛晓兴都不吭声后，郑磊还在勉强维持，等杨亦杰进了卫生间，轻声问他两个：“他是怎么啦？”

“你忘了你打电话问到的那事啦？不要继续说啦！万一他发火，把你床板踹一个窟窿，你就别想睡了。”薛志钦和毛晓兴一人说一句。

室内终于安静下来，卫生间内水流哗哗响。薛志钦想起刚才摇晃的烛光中，杨亦杰好像一袭黑衣，这与他往常的着装风格极其不统一，透着一股子怪异，但究竟怪在哪儿，一时间也说不上来。留在桌上的半截蜡烛，灯心在微风中轻轻摆动，那明明灭灭暗黄色的烛光让人想起遥远的童年停电后的夜晚，那时候真是无忧无虑呀，只要能听着外婆讲的故事入睡，就心满意足。

次日清晨，薛志钦终于看清了杨亦杰那一身打扮，确是黑裤黑衫，但这时他贴身穿了一件白色T恤，黑衬衣的袖口高高卷起到上臂，状若黑纱。薛志钦本想就此开个玩笑，转念一想，太不吉利，何况杨亦杰的脸色一直阴沉，估计还是没从失恋的打击中恢复过来。

杨亦杰及时返校，点到记过的危险自然安全排除，换作平常，书面检讨可免，口头教育是逃不掉的。庞老师为其他重要事情忙得分不开身，杨亦杰缺到两次这回事她没心思多追究，至少第三次他已经到了，没有触及处罚底线；简单询问了一下未按时返校的原因，便放过了他。

杨亦杰的这种异常状态持续了很久。不说话，没笑脸；在寝室不是蒙头大睡，就是捧着一本书发呆；课都准时上，但谁也不搭理。没人知道国庆这些天他去了哪儿，经历了什么。不知情的面对他如此的性情大变，皆觉莫名其妙，而所谓该知情的与他同寝室的三人，却也不明所以。他们不认为杨亦杰在失恋面前会如此不堪一击，一定还有别的事，但究竟何事，他自己不说，谁都猜不到。

背着杨亦杰，郑磊偷偷猜测：“他会不会也是去见网友，然后和毛毛一样……”

话没说完就被毛晓兴弹了一栗子：“你欠揍是吧！”

薛志钦笑着应和道：“有这个可能唉。”

毛晓兴说：“那我们寝室都有可能！”

郑磊说：“我可是有女朋友的！”

“你们又没干嘛。”毛晓兴不客气的嘲弄，“你又能干嘛？还不是牵牵手搂搂腰，最多再亲亲嘴，其他还有啥？”

郑磊支吾半天，终于找到一个论据：“我们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那样。”

“你玩过家家呢？”

两个人都不太高兴。

薛志钦赶忙说：“开玩笑别当真啦！有一个闹独立还不够，你们想跟着开战啊？”

这样的讨论从来都得不出什么结果，反而总会引发一些小争吵，闹得大家都不愉快，但都是为了杨亦杰好，只是不敢让他知道，他冷冷的表情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他在寝室时，他们逐渐感觉到压抑，说什么做什么都小心翼翼。薛志钦免不了敏感的想，会不会这件事就是一个分水岭，曾经整个寝室和谐融洽的关系会逐渐被冷漠、自我或貌合神离所取代呢？

这缓慢的潜在的转变并不是薛志钦当前最在意的事情，靳楚歌不日到来的实习才是他最着紧的。眼看着校庆越来越近，往届的校友齐聚，各种庆祝活动开始预热，正式开幕那天想必会更为气派、热闹。可是不等这繁华散尽，靳楚歌就将离开。尽管他懂得事有必须，但心中还是依依难舍。

这几天靳楚歌有各种考试，显然老师有意放行，题目都很简单，他和他的同学们才能够轻松搞定。进入大四，人心难免涣散，授课时间又少，学期的的专业考核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像以往三年阎罗坐镇，甭想靠耍小聪明蒙混过关。所有考试全部赶在校庆庆典前一天结束。

这个遍洒秋日阳光的温暖下午，靳楚歌和一干提前交卷的同学走出教室，步行在回寝室的路上，考试结束后的轻松让他们一路欢声笑语。中途靳楚歌离开这个欢乐的队伍，他想和薛志钦一起吃晚饭，然后去看节庆的焰火。阳光中他听见欢笑声仍旧源源不断的传来，回首看沿着另一个方向走去的他们，光线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他心底突然浮起一阵莫名的伤感。他的大学岁月已经随着按时响起的下考铃声远去了。空气中漂浮着丝丝的青草被阳光烘烤后的味道，恍似五月离别的气息，让他频频回头。

薛志钦接到电话后，立即跑下楼，第一句话就是：“你彻底解放啦！”

靳楚歌笑笑，眼眉间还留有一丝伤感的残余，“好像都还没学到什么，突然就要毕业了。”

薛志钦道：“大家都一样，只要能找到工作就好。你是不用愁啦。”

靳楚歌心虚的说：“我真觉得侥幸。”

薛志钦不以为然，他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你决定了什么时候走？”

“随时都可以，看谌小若的安排吧。她和她那些姐姐妹妹们告别估计要一段时间。”靳楚歌看到了薛志钦流露出来的失落的神色，他微笑道：“当然了，她也会配合我的时间安排。我陪你过完整个校庆，好像有很多场演出可以看。”

“那也不过是一周的时间。”薛志钦心想，下周的这个时候，靳楚歌就已远在千里之外了。

靳楚歌何尝不知他的惆怅，不想再添加伤感的情绪，他说：“去吃饭吧，晚上有焰火。”

晚间体育馆有文艺演出，但需凭票入场，二人没有兴趣。坐在运动场的看台上，能听到从体育馆内传出的隐隐约约的歌声和掌声。看台四处三三两两的坐了人，都在等焰火晚会开始。

薛志钦还在关心着邵文翔的后来，靳楚歌告诉他，这件事情给他带来的影响没他们想象的严重，不熟悉的他的人可能有些不理解，但熟悉的都觉得很自然，都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叹，他们都觉得如果他喜欢的是女人那才让人奇怪。

薛志钦笑问：“为什么？”

“可能他们觉得他更适合做一个女孩子吧。”

“真是奇怪的看法。好多人都喜欢想当然。”

“别人怎么想我们左右不了。我不在学校之后，你一定要多当心。”靳楚歌攥紧了薛志钦的手，夜色中他的表情同样凝重，“虽然影响不严重，但给他造成的伤害很深。不过他的神经也是超乎我们想象的强壮。”

薛志钦笑道：“除非你爸妈也跑学校来揍我。”

“我不会让他们这么做的。”靳楚歌认真的说，“我会想办法让他们了解，但是……需要你给我时间……可能是很长的时间。”

薛志钦无声点头，突然道：“这个时候我觉得我这样倒是挺好的，我爸我妈谁都不会在乎我怎么样，和谁在一起。”

靳楚歌听着心疼，但他说：“我也觉得挺好的，你就像我从野地里捡来的孩子，除了我之外，没谁能拥有你的部分，全部都是我的。”

“可我怕争不过你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