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晓兴有那么一霎那，望向薛志钦的眼神暧昧不清，迟疑片刻，说：“说了很多……其实他说的那些我都在网上看到过，但总觉得离我的实际太远，结果他……”后面的话没接着说，嘴角竟露出一丝微笑。

“他怎么啦？”薛志钦没来由的觉得心惊肉跳，直觉让他认为这里面一定有个大阴谋。

“也没怎么。他的话真真假假，我分不出哪些是认真的，哪些是玩笑。”毛晓兴若有所思，回想着彻夜长谈杨旭所说的种种，心结似已隐隐开解，“他一句话提醒了我。他说，我们都还年轻呢，现在真的没必要这么快就为将来的事情着急，现在无法解决，未必将来也解决不了。以后会怎样，谁都不知道，顺其自然吧。”毛晓兴将这句在心里反复念叨过不知多少遍的话在口中又复述一次，压抑已久的情绪突然像得到了一种解放。他不明白这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为何会在这个时刻忽然来到，从前那些想的念的担忧的恐惧的事情，在经历了生死交关之后，突然显得微不足道起来，更重要的是杨旭那一番话，那个遥远的以后的某一天，被这一说立即就仿似隔了一个世纪般久远，那时的自己应该会有足够的成熟吧，这些烦恼事都可以留给将来的自己去面对，现在，实在没有必要为以后才需解决的事情跟自己过不去。毛晓兴觉得自己终于抓住了那线光亮，近半年内心的枯禅，终于证道得以解脱。

他能这样想开，薛志钦当然高兴，可转念一想，又觉不对。他的所谓“留待将来”，算不算为了逃避面对现在而找的一个借口？根本问题依然存在。如果没有正确的认识，这些矛盾不管在人生的哪个阶段都无法得到解决。现在可以用自己还不够成熟来逃避，但总会有“成熟”的那一天，等到避无可避的时候，还能怎么逃？

薛志钦觉得自己好像想得太远了，其实自己最开始不也一样在逃避么？毛晓兴能从高度紧张的状态放松下来，不死钻牛角尖，就已是一个好的转变。只有当他不抗拒——不管是主动的还是被迫的——保持冷静，才能真的对自身开始理解。

毛晓兴一激动，大声咳嗽起来，放下了老大一个包袱，他只觉得神清气爽。他对薛志钦说：“我过去这半年怎么就不知道这么想呢？早知道这么想的话，也不会郁闷这么久了。”

薛志钦不以为然的笑笑，“想是这么想了，以后打算怎么做呢？”

“顺其自然呗。”毛晓兴说这话更显得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尽管知道很不恰当，薛志钦还是追问：“怎么个顺其自然法？是顺着你的欲望，还是顺你的心？”

毛晓兴沉思一会儿，方才肯定答道：“当然是心。”

薛志钦一笑，不再多说。尽管很想知道杨旭究竟都和他说了些什么。

毛晓兴一直沉默。忽然又道：“小三儿，你知道吗？一直以来，你的那些问题都让我不得不去思考……其实我知道自己是……真的是……可是我不知道我还需要多少时间才能接受。”

薛志钦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坦白震惊，呆呆的看着他，不知如何反应。

毛晓兴仍是苦笑：“我知道我刚才说的那些都是在逃避，但是那一天始终是会到来的，即使现在看起来还很遥远……我根本分不清我是害怕自己喜欢男人，还是害怕被家里人知道……”

薛志钦不说话，默默点头。毛晓兴是真的完全信任自己，这让他很感动，但他却无法以同样的坦诚回报。他说：“总会有办法解决的，只是你得给自己时间，急不来的。”

毛晓兴呆望墙角，欲语难言，重重的叹口气。

整个下午他一直安睡。薛志钦上网遇见靳楚歌，得知邵文翔突然回了寝室，并且是如当初搬出一样，所有物什全部回迁，现在寝室忙得不亦乐乎。薛志钦知道像前几日那样夜夜相拥而眠的日子已彻底过去了。这又是乍来的变故，让他很是失落。知道这个消息后，他没再多聊，爬上自己的床，开始补觉。

这一觉睡足了十五个小时，薛志钦实在熬不住饥饿一阵强似一阵的侵袭，胃好像快穿孔一样，翻身下床泡面吃。毛晓兴则整整二十四小时，就那么安静的躺着，没有丝毫异动。薛志钦看着可怕，悄悄试了几次呼吸，确定一切无恙才放心。

一觉之后，毛晓兴状态恢复不少，直追往日神采。这感觉是在他下床的那一刻发现的，整个人都好似轻减了，仿佛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扰心事都远在九霄云外。他也觉得饿，问薛志钦：“几点了？食堂还有饭吃没？”

“三点刚过。”薛志钦指指桌上剩余的两包方便面，“你将就着吃吧。你卡上的钱都刷医院了，我的也刷空了，等人来救济吧。”

毛晓兴嘿嘿一笑，看水壶里是否还有热水。

就听见杨旭从楼道口一路喊过来，“开门开门开门！”寝室门跟着被捶响。毛晓兴把门打开，杨旭见是他，伸手就在他胸口一掌，大声笑道：“死家伙，你没事了吧！”

毛晓兴把他让进室内，他看见桌上拆开的方便面，又叫道：“这时候吃什么方便面？”

薛志钦说：“我们都没钱了，不吃方便面吃什么？”

“一包方便面不比三两饭一个菜便宜。”

“这当然是以前买的。有钱我们难道不会去吃饭啊？”

“一下这么可怜啦？”杨旭幸灾乐祸，“你不是有做兼职，我还见你收过汇款单的嘛。”

“几十年前的事了好吧？”薛志钦白他一眼。

杨旭得意的笑道：“几十年前你还是液体吧。不对，你连液体都不是。”

薛志钦无视他的取笑，“你跑来干嘛的？”

“我来看这个病号好点没有，需不需要再找人来做辅导。”

薛志钦刚想骂他猪脑子，毛晓兴接过话道：“行啦，不用了，我不会比你差。”

薛志钦觉得这话大有文章，昨天的疑问现在正好问个究竟，“什么比你差？你们在说什么？”

杨旭一甩手，“去！你小孩子不懂的！看来你昨天无所作为呀。”

毛晓兴道：“你们都很帮我啦，剩下的事情我自己来搞定。”

杨旭说：“别太紧张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自己不说，别人也不会知道。即使知道了也不要紧，你是什么样就什么样，他们管不着。要是你自己都无法接受，就不要指望别人了。”

毛晓兴点头道：“我现在也是这么想。”

薛志钦先还是有点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但跟着似乎是明白了，估计杨旭把他对人宣称不喜欢女人之后经历的事情当作教材讲给了毛晓兴。这样也好，他愿意以自己为范本，薛志钦也免了不能坦诚相对的愧疚与尴尬，毕竟他也想过像杨旭这般做的，并且应该更有说服力一些。但看目前的情况，确是不必了。

杨旭听毛晓兴那么说，观颜辨色，相信他真的已经放下不少包袱，一时高兴，阻住毛晓兴说：“别吃方便面啦，我请吃饭。”

薛志钦一直都在打这个主意，既然杨旭主动提起，他乐得不用再费心思找理由，更进一步索求保障，“就这一顿？还是包括以后？”

“到你们有生活费的时候。”杨旭很注意回答不要留下漏洞，“没有我可以借给你。”

毛晓兴不好意思，“国庆假完了之后我才借得到钱，这几天你帮我垫着吧，有钱了我就还。”

“我都和他说呢，没你的事。”杨旭扭头对毛晓兴笑，“你这一阵看医生、买药一定花不少钱，等你缓过气再说吧。”

“好像他就欠了你多少似的，你还没施恩呢。”薛志钦嗤之以鼻，并道：“我突然发现——你好像对他特别好，从前我让你做什么事，你从来都没这么爽快过。”

“谁说我对你不好？是你不肯领情好不好！我一直都那么全心全意的对你，可你却总是忽视我的存在，现在反倒来说我！”

这次纯粹是自己引火烧身，薛志钦哑口无言。

他们来到校外的小饭馆，虽然杨旭言明是他付账，吃喝随意，但毛晓兴向来节俭，薛志钦在这微妙关头越来越小心谨慎，都只要了一份快餐。杨旭刚吃过不久，不想干坐着，就又加了三听可乐，自己开一罐慢慢喝。

饭后无事，便邀他们去自己房间看电影。不知他从哪儿弄来一台投影仪，投映墙上偌大一幅画面，不管放什么，都比电脑屏幕的显示要来得爽，薛志钦和毛晓兴惊喜不已。只可惜杨旭硬盘上囤货不多，他开玩笑说不如看毛片，视听效果相当震撼。薛志钦深知他爱玩闹，真要搜他硬盘，果被他拼命挡住，死揽着键盘鼠标不放手。于是在他的操控下，开始放动画片。没人反对。三人都看得心不在焉，杨旭电话不断，薛志钦念着靳楚歌，毛晓兴心里自我对话，只见画面闪烁，剧情内容丝毫不知。

杨旭的电话接拨工作告一段落后，看二人目光呆滞表情木然，知道放这些动画片根本就是浪费电，忽想起朋友昨天拿过来看过没带走的几张DVD，挑拣一下，抽出一套说：“看《魔戒》吧，还是第一部，据说是加长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