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楚歌被问住了。好像记忆里从来都是薛志钦在不停不休的说话，不管是开心的，还是烦恼的，都从不隐瞒，就算那些曾极力掩藏的忧伤，最终还是在自己面前袒露无遗，对自己来说，他仿佛就是一个透明的、精灵般的存在，他放心的交给自己所有的过去、现在、以及未来，但是自己，却并没能做到像他那样。该如何向他解释，自己的成长经历与他比起来，要平静平淡得多，那些少有微澜的生活充斥的只有无尽的学习、考试、还有做不完的功课，虽充实，但缺乏令人叙述的冲动和乐趣，甚至心生恐惧——这十几二十年来的生活，是日复一日的重复，而自己绝少挣扎，安之若素。这真叫人羞耻，起码在这个时候，靳楚歌觉得自己的过去实是一片苍白。直到遇见薛志钦，他才意识到，在长辈的安排和督促之外，还得面对自己，什么是自己喜欢的，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他是那么的令人惊喜，然而独自成长养成的习惯，难以将这一份感激的心情通过语言表达。就是这样让薛志钦觉得对他心有保留了么？
靳楚歌将薛志钦拉到身前。他没有说话，在等他的回答。靳楚歌搂着他的背脊，动情的说：“你听得到我的心吗？它是你的。”
薛志钦耳朵贴在他胸口，细听一阵，然后轻笑道：“它没长嘴巴，而且只知道扑通扑通的乱跳。”
靳楚歌知他已不介意，也道：“但是每一下，都是为你呀。”
薛志钦干呕一声，嫌恶道：“我不吃猪下水的，就算是你‘喂’我也不吃。”
靳楚歌哭笑不得。
笑过了，薛志钦还是放不下那个纠缠了他半天的问题，他也知道靳楚歌不善表达内心是性格使然，但他就是隐忍不住，思虑再三，决定还是问：“我想问你个问题。”
“问吧。”
“你开心吗？”薛志钦怕他不理解，着意的指道，“这过去的半年。”
靳楚歌未答先笑：“为什么这么问？今晚你的问题都比较奇怪。”
“我今天晚上没问什么问题。”薛志钦不想被他把话绕开，“你觉得你开心吗？我想听你说实话。”
靳楚歌凝视着他：“你认为我会撒谎？”
薛志钦立即摇头：“我就是想知道你真实的想法，不想你为了让我安心而说违心的话。”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靳楚歌一直不答，薛志钦的情绪逐渐的掉落，沉默片刻，难过的低声道：“因为很多时候……就像歌里唱的那样，你连笑起来都不快乐。”
靳楚歌笑了，心中有点点的感伤。
薛志钦看着他道：“就是这样，你就是老这样笑，一点都不像我刚认识你的时候。那个时候你总是笑得很嚣张，总是要和我抬杠的。”
靳楚歌再次搂紧了他，嘴凑在腮边，道：“那个时候是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可爱的小孩子，想逗你玩，后来……是因为我喜欢你，我愿意纵着你。”
“那……有时候我会不会开玩笑过头，让你难过呢？”
“你说呢？”
薛志钦哎呀笑一声，掰开他脸：“你胡子扎。”然后道：“可是我认真的去想，后来看到你笑的时候，你真的不开心哦。”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是真开心还是假开心。”
“就是这样我才问你呀，你不能骗我。”
“不骗你就不骗你。”靳楚歌贴着他的面庞，极轻极轻的声音道，“我不开心，是因为我那时不知道怎么去面对我自己，我知道你喜欢我，但是我却不敢承认我也喜欢你……”
这一刻的心情，薛志钦只能用心花怒放来形容。虽然彼此的欲望是再直白不过的存在，而内心却惟有通过语言才能让对方明白。之前的种种表露都太过简短太过突然，很多部分他只能用猜，只有在此刻他才算真正明了靳楚歌也有过和自己同样的挣扎感受，这样的成长用了一年，现在二人都已经越过了最初也最根本的障碍。本来因为那纠缠不已的问题压抑沉闷的心豁然开朗，连燥闷的空气都觉得突然清新，他大口的呼吸，然后撑开身子，笑道：“你硌着我了——说就说嘛，干嘛那么激动。”
靳楚歌红了脸。
欢笑声中，薛志钦决定不说司徒闻樱找过自己的事，免得横生枝节；靳楚歌也同样是不说——因为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薛志钦还关心着另一件事：“你的补考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考知道了吗？”
“这个周末。”靳楚歌说，“我看过期末考的试卷，用的都是B卷，补考的A卷题目都大同小异的，难不倒我。”
薛志钦道：“那我就先相信你吧。”
大四的补考被安排在十四、十五号，正是周六周日，七门课接连的考下来，靳楚歌累得够呛。那两天也正好新生军训结束，有会操以及欢送会，热热闹闹，喧声不断。薛志钦受其感染，在靳楚歌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后，提议道：“今天晚上咱们也狂欢一下吧？”
“狂欢？我们两个？”
“难道需要很多人吗？”薛志钦道，“两个人也可以狂欢呀。”
靳楚歌道：“你想怎么个狂欢法？”
“喝酒！钢管秀！脱衣舞！”薛志钦摇头晃脑报出一串火爆的词语。
“你表演给我看？”
“咱们一起嘛。”
“有地方吗？”
“当然……”薛志钦一顿，“没有。——你想哪里去啦。”说着便笑。
“我可没想什么，是你自己心里有鬼吧？”
“我没有！”薛志钦矢口否认，然后说：“今晚上纪远他班包了个迪厅开晚会，咱们混进去玩玩。”
“这就是你说的狂欢？”靳楚歌问，“人家包厅可是出了钱的，混进去不好吧，又没被邀请。”
“新生都还没那么熟啦，黑灯瞎火的，谁会认出谁？曲子一响，跟着蹦跶，不就和只有我们两个一样么？”不容他再多说，拉着他朝早打听好的地点找过去。
天色尚明，远远看到纪远和他班的几个男女生将自购的食物饮料往迪厅搬，薛志钦拖住靳楚歌说要先隐蔽，不忙这么早就进去，这会儿里面肯定人不多，目标明显，待天黑后人齐了再进去就方便了。靳楚歌由着他胡闹。二人在附近的餐馆找了个靠窗的座，随便叫了两份快餐。薛志钦密切留意着迪厅入口的动静。
待进去的人被薛志钦数到三十，他说：“人到得差不多了，咱们也去吧。”
靳楚歌摇头一笑：“跟着你做这事，感觉怎么这么荒唐。”
薛志钦眨眼道：“要的就是这一份惧为人知的紧张刺激嘛。”
“干嘛非得到纪远那个班呢？这一路很多厅都开着啊。”
“万一被发现，熟人好说话嘛。我可不想被扣留下来搞卫生。”
靳楚歌颇觉无奈。
果然没遇到任何阻挠或者询问，迪厅老板坐在门口，见他俩过去，以为也是这班的同学，眼皮掀都没掀，自顾的和别人聊天。拨开帘子闪身进去，立即融入比室外更深的黑暗，冷气机吹着强烈的风，人不敢停在门口，都赶紧的躲进里面去。
薛志钦停好位置，回头找靳楚歌，看到他就站在自己身后，于是嘿嘿的笑一声，说：“我去拿喝的。”
“你还真不当自己是客。”靳楚歌笑着找了张高脚转椅，坐在角落。附近的几个同学也不辨人形，个个友好的打招呼，他逐一回应。
薛志钦拿了两杯可乐过来，道：“差点被纪远发现，幸好我闪得快，不过可乐洒了点。”都交给靳楚歌，自己找洗手池洗手。
室内持续的喧腾，直到主持人开口说话，现场DJ调小了音乐音量，人声也跟着小下来。舞池中央打亮了灯，一男一女手持话筒站在光柱里，说话的语气显是第一任临时班委，开口闭口都是“代表大家”“代表全班”。靳楚歌就着吸管喝口可乐，微笑静听。
一人躬身潜了过来，停在身边，抱臂而立。靳楚歌抬头望一眼，那人目光也刚好看过来，随意的一望便即转开，觉得不对，又看回来，这才讶异的道：“嗨，楚歌，你怎么会在？”
被纪远这么早就发现，靳楚歌始料不及，来不及说什么，就冲着薛志钦走开的方向一指笑道：“被薛志钦拖过来的，他说你们班开晚会，要过来凑热闹。”
“他人呢？”纪远四下寻找。
“偷可乐怕被你发现，洒了在手上，去洗手了。”
纪远呵呵笑道：“当时就叫了他的，他说不来，现在干嘛又偷偷摸摸的。”
靳楚歌想着薛志钦说的“两个人的狂欢”，就着纪远的话，却突然的想到了“偷欢”，失笑之下，禁不住羞赧一阵，或许这晚会才只是一个开始，结束之后，会有更深的主题吧。
薛志钦回来看到纪远，也是吓了一吓。纪远握住他手道：“想作贼，可被我逮住了。”
他讨好着笑道：“我就喝杯可乐，主要是想来蹦舞的。”
“上次自己班开晚会，你干嘛不蹦？”
薛志钦正要答话，主持人已话毕，鼓点震耳欲聋的紧接着响起，没办法听清说什么，就手势一通乱比划。舞曲放的是恰恰，不少人已经步入舞池，随着节奏摇摆。薛志钦跃跃欲试，拖着二人齐往前。纪远抽回手摇头表示自己不去，薛志钦不解，但没坚持，他的目的本就只是牵着靳楚歌，蹦他个天崩地裂。
霓虹翻滚，众人跟随鼓点跺步，人群汹涌中，身体不断的碰触，惊呼、欢笑、嘶喊、嚎叫，尽皆淹没在这惊天动地的曲乐声中。薛志钦没有舞步，但并不妨碍他情绪的表达，像只兔子似的使劲乱蹦，忽略所有的节奏鼓点，好像一心要克服重力的影响，逃逸出地球，以至靳楚歌不得不紧拉他手，以免与人群碰撞太多，意外受伤。
靳楚歌注视着薛志钦的脸，在灯光的映射下，转换着五彩缤纷的表情。他一定很难得如此开心吧？如此无所顾忌的嚣叫、释放，会有那么一刹那感知到那个最本真的毫无束缚和压迫的自我么？其实自己也好想这么大呼大吼一番，只是见着他的快乐，心中就一片安宁，别无他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