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些话，当着薛志钦的面又说不出口。那是一段他无法介入的生活，人一生会经过许多的阶段，每一个阶段会遇见不同的人，这一阶段遇上了，或许还会一直持续下去，但是过去的生活只能了解，做一个旁观者，而永远无法加入进去，和他共同体验当时的喜怒哀乐。那个已经消失了的人，虽然已经留在了昨日，但靳楚歌却无时无刻不感觉到他的存在，薛志钦固执的带着他的影响进入今天的生活，虽然看不到伤痕，但知道疼痛仍旧在的，不然就不会时常皱眉，欢笑着却又突然沉默了。能说些什么呢？既然一开口就会触及伤口，那还是保持沉默故作迟钝希望他最终会忘却吧。
雨半夜就停了，尽管靳楚歌很希望早晨下雨，那样薛志钦可以睡得久一点，甚至在操场等待时也希望着薛志钦睡过头不来了，但是远远的看见那个就算穿了厚衣还是显得单薄的身影，疲惫的神色，就知道他昨夜一定无眠。
“哈，我又迟到了。”薛志钦嘿嘿笑道。
“昨夜几点睡的？”
“忘记了，他们通宵玩《传奇》，吵得人睡不着。”
“真的是吵得睡不着吗？”尽管很想，但靳楚歌还是只在心里轻轻的问，只是说：“那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我也想啊，但是他们硬要把我叫起来，说今天没下雨，要去爬山。”薛志钦皱着眉说，然后展眉一笑，“可是纪远说原本以为今天也会下雨，所以预定好的车已经取消了，要去也只有等明天了。”
靳楚歌笑笑，还没说话，又听见薛志钦说：“真奇怪，每年这一天都下雨，不管是在哪儿。”
“清明的雨，只下一天的。”靳楚歌说。心里好生的责怪自己，连天都会和你一起哭泣，在你伤心的时候，我却没有在你身边。
“所以伤心一天也就够了。”仿佛有所暗示，像在对靳楚歌昨天的话做出回应。
——但是就算不说，我也知道你已经很努力了。
靳楚歌揽着他的肩膀，轻轻的拍拍，以示安慰：“今天咱们上街逛逛？”
薛志钦疑惑的抬起头：“你不要集训么？”
“周六周日休息。”
“上街做什么？”
“请你吃肯德基？”
“哇！好啊！”薛志钦跳起来，“现在就走？”
“你不想睡觉了吗？”
“不睡啦！晚上再补吧。”薛志钦眼眉开始焕发出神采，又想起什么似的，“吃不吃早饭？我有点饿哦。”
“废话，当然吃了再走。”
“你刷卡？”
“你什么时候记得带卡了？”
在刷完卡坐在餐桌前喝豆奶的时候，薛志钦从口袋里掏出餐卡望靳楚歌眼前晃了晃，得意的笑道：“我今天没忘记哟，但是我不会主动说的。”
靳楚歌瞪着他，薛志钦冲他做了个鬼脸，靳楚歌慢慢的喝了一口豆奶，开始微笑。
街上依旧人群熙攘，沿街走走看看，仿佛忘记了此行最确切的目的。不过时间尚早，又刚吃过，也不急着去肯德基。很少说什么，套着脚步，和谐得就像是一个人。靳楚歌手自然的搭在薛志钦肩膀上，此时薛志钦的头发又有了初见时一般长短，风吹起时，轻触在手上，痒痒酥酥的感觉一直爬到心里，然后胸口持续温热。薛志钦偶尔会抬头看他，目光碰上了，就都笑笑，眉间嘴角泛起的都是满足。
风在城市的上空盘旋不止，淡青色的云不断的聚散分合，间或的有阳光轻轻洒落，环城路两旁的房子高不过三四层，天空在这里有足够的空间可以肆意伸展，而那些浓浓淡淡的颜色，在风的涂抹下，仿佛有生命般的蜿蜒流动，直奔天际，然后一头扎进海里。
薛志钦近乎痴迷的望着这一幅场景，仿佛灵魂脱体，幻想着像鱼一般在天空中游弋，而身子则靠着靳楚歌，实一脚虚一脚的踉跄前行，但这丝毫没有转移他注意力。
“看见飞碟啦？”靳楚歌回手拍拍他的脸颊，“当心看路，小心掉下水道里去。”
“有你看着就行啦，当我是个瞎子好了。”薛志钦依旧望着天，微笑道。
“老看天，你不头晕吗？脖子不酸？”
“脖子酸啊，但是这种感觉满不错的。”
“什么感觉？”
“很奇怪的感觉。”薛志钦继续仰着头，“老盯着天看，就会觉得自己浮到天上去了，身体轻飘飘的，但是脚又感觉得到地面的的凹凸不平，有时候也会害怕会不会踢到什么东西摔一跤或者撞到人，甚至真的掉到下水道里边去——”
“因为这样吃过不少苦头吧？”靳楚歌笑。
“没有啊，我一个人的时候可不敢这么试。”薛志钦说，“这不是因为你在嘛，这么好的机会不可错过。
“不怕我真找个下水道口让你掉下去？”
“你会吗？”
“你信吗？”
“不信。”薛志钦认真的说，“——我相信你。”
靳楚歌心又热了一下，但还没等他再说什么，薛志钦立刻又道：“你要是真使坏把我拉下水道边上去，我会把你一块儿扯下去。”说着攥着他的胳膊笑道：“使劲抓住，不放手！”
靳楚歌先是怔了一下，一时还适应不了这诚谑结合的话语，待看到他一脸歪笑自以为是的模样，不禁哼了一声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也是替你着想嘛。要是我摔伤了，你会很内疚的，你就会主动负担医药费表达你的歉意，而我自己又会痛得要死——所以为了避免人财两伤，你一定要小心。”
靳楚歌晕死：“你以为你就那么重要？——手不要那么用劲嘛，很痛的。”
“这样更有安全感。”薛志钦笑，“我才不会放手。”
“是你说的啊。”
“是啊。不放手。”
“那好，我自己找下水道跳下去。”
“啊～～”
看着薛志钦那又惊又呆的样子，靳楚歌笑了，难得的一次胜利；心中想着薛志钦的那些话，很轻易的，就被那些争执的言词打动。
偶来把缺的补上
（五十八）
不知不觉已走到海边。上一次来是在夜里，满天流星，看着热闹却满心寂寞；而今白天的海却与那时不同。天气的缘故，或稠或稀的雾笼罩海天之间，视线并不能及远，阳光晃动，影影绰绰的几座小山浮于海面，时隐时显，幻梦般的不真实。海水是青灰色的，和天空相差无几，但是要凝重得多，仿佛即将凝固，偶尔有船驶过，速度缓慢如同蜗牛爬行，仿佛犁不开这坚实的地，留下一路汽笛的喘息。岸边稍微活泼一点，浪涌上海滩，拍起一大堆细碎的泡沫，搁浅的鱼，睡过头的蟹，跳跃横行着，急急的追赶着退下去的潮，却又被下一波的浪冲了回来。几个孩子喧哗着奔跑追逐，躲着浪，却免不了踩进水里，溅起满身的水花，然后尖声欢叫，继续着这开心的游戏。
站在防波堤上，觉得风有些冷，薛志钦便抱膝而坐，目光却不离那几个孩子的欢闹图景。靳楚歌在身边立了会儿，也坐下来，问他：“老家那边有没有海？”
薛志钦摇摇头：“有啊，但是和这里的不一样。”
“我家那边只有河。”靳楚歌说，“但是经常和同学一起去钓鱼或者摸蚌，城南那条护城河，好多鱼虾的，你去过没有？”
“没——我在那三年都是住校，寒暑假都回临海，平时很少上街的。”
“星期六星期天的时候就呆学校里？”靳楚歌问，“不去你……爸爸那里？”
“去过一两次。”薛志钦没有丝毫的停顿，陈述着似乎与感情无关的事实，“还是高一的时候，高二下期他们就搬去长沙了，我不想去，又不能回临海，就一直在那里读到高中毕业。”
“为什么不去呢？”靳楚歌话出口就知道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
但是薛志钦丝毫不以为意：“换学校又要重新适应环境，语言方面也是一个问题，再说我成绩那么好，一中老师也舍不得放我走哇。”
靳楚歌笑道：“瞧你笑得那样，真把自己当宝似的。”
“这是事实嘛！都觉得我会比你有出息，谁知道天算不如人算，我还是降到和你同一个档次了。”
靳楚歌轻轻一掌又拍在薛志钦脑袋上：“什么时候有过这种比较啦？谁说的？刘老板？”
“是啊。”薛志钦笑道，“模拟考的时候，我数学两次都不及格，他就拿着我的成绩对着你的成绩比，我门门比你好，就数学差点，所以他说，只要我再多努把力，是很有希望考个好学校的，并许诺说如果高考我上100，他就请客。”
“岂有此理！”靳楚歌咬牙切齿的道，“居然还有这回事！”
薛志钦呵呵一笑。
靳楚歌接着又道：“那你一定对我久仰大名吧？”
“是啊。”薛志钦不以为然的说，“刘老板经常说，你一定要努力呐，再考得像靳楚歌那样就可惜了。”
“什么跟什么嘛！”靳楚歌哇哇大叫，“竟然这么说我！——是你杜撰的吧？”
“谁叫你老爱臭美的。” 薛志钦哈哈大笑。
靳楚歌知道又一次被这小子耍了，恼了好久，盯着海面闷声不吭。
“生气啦？”薛志钦吐吐舌头。
靳楚歌撇过了脸，不理睬他。
“哟，真生气啦？”薛志钦开始笑，移动身子去看他的表情。
靳楚歌还是不说话，进一步扭过了头。
“哈，你也太小气了吧？”
薛志钦单膝着地，两手撑着横过靳楚歌的身子，继续去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在生气，冷不妨被靳楚歌一把抱住按到了腿上，惊笑一声，还来不及挣扎，就接受了靳楚歌结结实实的一吻。
薛志钦一下子呆了，就那么躺在靳楚歌怀里作声不得。
靳楚歌脸红红的，目光闪烁，手紧也不是松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