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车停在校门旁,因为是周末,上街的人很多,这停靠的一辆已经挤满了人。等车的人三五成群闲散四处,靳楚歌找了个离泊位较近的地方停下来,司徒闻樱自然而然的跟着,站在他身边。邵文翔发现几个朋友,便凑过去扎堆了,留下两人在这里站着。
没有语言,对应着四周喧杂的沉默,令人渐渐的变得局促。靳楚歌装作自然的四顾着,却总是很不小心的碰到司徒闻樱的目光,然后就会看见她安静的微笑,那微笑曾经是那样熟悉,到现在也依然会令他心痛。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有选择沉默。
这一份默然无言的尴尬直到下一辆车到来才被打破。人群蜂拥的急涌上车,待靳楚歌和司徒闻樱登上去,车厢里又已经满满当当了。靳楚歌无奈的笑笑,起先他还想为司徒闻樱占一个位置的,这下只有先挤上来的邵文翔有个座位,但他这会儿和别人聊得正欢,没有看到身边的自己。
售票员挤过这人群密集的间隙到达后车厢开始卖票。卖到靳楚歌时,靳楚歌递给她两张票钱,一点司徒闻樱:“两个。”
司徒闻樱默默的看他一眼,抱紧了胸前的书。
这时邵文翔道:“楚歌,帮我买一下,我没带零钱。”
靳楚歌掏出钱包找出一张五块的递过去,邵文翔发现了司徒闻樱,起身道:“你坐吧。”
司徒闻樱推让了几下,终于还是坐下了,却还是紧拥着那本书,沉静而内敛。
靳楚歌看窗外,天已经变做灰蓝,华灯已起,路上的行人来来去去,面目朦胧。车摇摇晃晃的开动了,靳楚歌攀着吊环,听邵文翔在发动机巨大的轰鸣声里费劲的和别人聊,车厢里充满了汽油燃烧的异味,窒闷的空气,令本来就没睡好的他更加昏昏欲睡。
进了市区,不断的有人下车,车上的空位渐渐的多了起来。下一站停靠的时候司徒闻樱也准备下车,她起身对靳楚歌道:“我下啦。”
靳楚歌惊醒似的赶紧道:“哦……回家的时候小心点。”
邵文翔道:“没事呀!要是觉得不安全,打他手机让他接你就是了。”转头对靳楚歌说:“这样你也安心是不是?”
“这样……也好。”靳楚歌想了一下道,“你知道我手机吧?”
司徒闻樱摇头。靳楚歌就撕了张纸写给她:“我可能九点半左右下课,要是我来晚了你就在附近转转,这附近有家书店的。”
售票员不耐烦的大声道:“还有没有人下?”
待司徒闻樱下车后,邵文翔笑嘻嘻的道:“还恋恋不舍吧?”
靳楚歌看他一眼,没说话。
邵文翔继续道:“以前呢,觉得你们挺配的,怎么突然就分手了——什么原因呢?”
靳楚歌苦笑一声道:“她妈不同意她太早谈恋爱。”
邵文翔惊异的道:“真的假的呀?这年头还有如此封建的事情?”
“你以为个个都像你这么前卫?”
“我这不叫前卫!”邵文翔纠正他,“这叫尊重人性,我得尊重我自己。”
靳楚歌呵呵一笑。
邵文翔继续道:“那她自己是怎么想的呀?我看她对你还很在意哦。”
靳楚歌疲惫的道:“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想——好像……也没太大的关系了。”
邵文翔盯着他:“伤心啦?她提出分手的?”
靳楚歌无言。
“感觉被人甩没面子?”邵文翔笑起来,“你是因为爱她而伤心还是因为被她甩没面子伤心?”
像被什么击中似的,靳楚歌的心突然颤了一下。这一无心的玩笑,在靳楚歌听来不啻于晴空霹雳,鲜明而锋利的疑问,虽然在靳楚歌强笑着试图回答时,邵文翔已经移身去和那些朋友海聊,但此言在心里造成的激荡,却比任何时候都剧烈得多。
像要倚借某种心力的支撑,靳楚歌紧抱着臂膀,重重的靠在椅背上。但是摇摇晃晃的车震动不已,对烦乱的心情更是推波助澜。那么简单的一句话,却字字如若结石,梗在心里,硌得心坐卧难安。
真的,似乎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说分手那夜伤心的眼泪,是因为爱被伤害,还是因为被抛弃感觉羞辱而哭泣?
很少有过怀疑。爱和喜欢应该有着决然不同的内心体验,使他自信能够准确的区分二者的差异。虽然和司徒闻樱在一起时感觉平静如水,但是她的恬静,她的微笑,都会令他心生涟漪,并一度相信这应该是爱的真谛,那么欣喜并且真实的拥有,内心里确确实实的感觉到满足;而对薛志钦的那种最初的、十分明确的喜爱,却在不觉间变得和爱一样令人难以区分,使他对自己的感情开始产生了怀疑,但是他还是认为这两者是可以并行不悖的。但是就在说分手的那夜,情感遭受了巨大的挫折,那一刻的转变,几乎都没有过挣扎和犹疑,仿佛就这么自然而然的承合转接。——是真的天性如此,还只是想……自暴自弃?
但是却又无法否认那分长暖心中的感情。那是爱吗?应该是的。但是……是什么样的爱?
爱,这个曾经在靳楚歌心里有着明确概念的名词在一瞬间模糊了。毫无疑问,爱有很多种表现形式,像亲情,像友情,还有世人最看重的爱情。不同的表现形式,决定了它们有着不同的含义,但爱在本质上是一致的,本质的一致,也使得人们对它们的感验并不像它们的定义一样泾渭分明,那么,要怎样才能将各种情感进行区分并且界定?
或许欲求是区分爱情和其他同样包含着爱的感情的最明显的一个特征。爱就要身心的结合,似乎很多人都是这样说,没有性的爱情是不存在的,这是生理本能的需要。人与人之间感情产生的基础是性的驱动力。那么对薛志钦的亲近,是出于同情、怜爱,还是性驱动力?
从一开始是将他当朋友并继而视做兄弟的,那个时候没有欲望的存在。那种想保护的心情是自然而然产生的,他甚至能够清晰的回味听闻薛志钦的身世时内心长时间的悸动,那时是那么想宽慰他,安抚他,但是历来的情感教育使自己只能笨拙慌乱的表达他的温情。
薛志钦对他的感情,他不是一无所知,尤其是在那一夜之后。其实那时候应该是很明了的了,自己却没有拒绝。是因为新奇?刺激?还是发自身心的那种交流的需要?知道被喜欢、被爱恋实在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情,而出自自身对他的喜爱,自己忽视了很多客观的东西,甚至可能是有意回避并且故意利用这种感情加深他对自己的依恋。靳楚歌解释不了这种复杂的思想感情到底是什么,如果简单的将之归结为爱情,似乎也有欠妥当。但是到后来,掺杂这感情之中的,真的有欲望。
为什么会是薛志钦而不是司徒闻樱,这个时候靳楚歌几乎不敢问自己。潜移默化的一种观念,异性之间发生关系,似乎有相应的责任在其中,那么同性之间呢?没人做过这方面的道德教育。概念的反推伸延,似乎就是可以发泄欲望而无需负任何责任——是这样的吗?
靳楚歌突然觉得很恶心,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使他对自己的道德品质产生近乎毁灭式的怀疑。如果和薛志钦那样是因为想不负责任的尝试性经验,那么那些牵扯不尽的感情,又算是什么?
像一枚丨炸丨弹一样,一发引爆,波及全身。太多思而不虑的问题纷至沓来,此处未解,别处又有更多的问题千缠万结。那些思想或道德的壁垒在重重爆炸的波及下逐一崩塌,最后只剩下一个问题——
你到底爱谁?
(53)
晚上靳楚歌上课的状态只能用心神涣散来形容,思绪老是讲着讲着就闪了开去,并且一度的失去了语言,张口结舌的和听得莫名其妙的学生眼瞪眼,最后没法,便敷衍式的给他一套试题做,使原本打算的课后复习变成了课上测试。
男孩一脸蔫蔫的坏笑,仿佛已经洞悉了靳楚歌为何如此心神恍惚,并且善解人意的对靳楚歌说如果怕女朋友等得急的话可以先走,反正今晚父母不在家。但靳楚歌为了使那一小时十几块的补课费不过多的丧失它应有的价值,还是坚持到两小时结束,才如释重负的在男孩脑袋上拍一巴掌,说:“试题别弄丢了,下星期我再给你看。”
“你还是别考虑这个了,赶紧走吧。”男孩帮他开了门,依旧是一脸歪笑,“迟到了不会跪搓衣板吧?”
出了楼道,一路奔跑,赶上那辆已经发动的晚班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深深的吐了口气。
看表,九点半,司徒闻樱并没有打电话来,倒是短信息已经积了几条,逐一的看过,都是薛志钦的,大多是在网上流传的笑话,有的见过,有的没有,但是此刻,靳楚歌笑不出来。
适才极度激荡的心情虽然经过了上课的两个小时的全力回避到现在依旧余波未尽,出于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心理,靳楚歌刻意的不让自己继续碰触那个令他的道德壁垒摇摇欲坠的问题,爱欲的取舍从来都叫人万般艰难,爱与喜欢的纤毫之别更是令人难以明断,虽然有所觉悟,但是在没有完全准备好之前,他承担不起那个结果。此时能做的,就只有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