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签的结果是,谌小若是正方,“思想道德应该适应市场经济”,靳楚歌自然就是反方,“思想道德应该超越市场经济”。
从办公室出来,靳楚歌道:“多少年的题目了,到现在都还辩。”
“不止如此,连辩论词都找得到现成的。”谌小若无甚目的的揉搓着刚才抽签的那个纸团,继而笑道,“这样才更有挑战性。既然别人已经辩过了,你该有多少创新才能比别人更出彩呢?”
“看我?”靳楚歌笑,“我更拭目以待。”
谌小若微笑着点点他:“先可说好了,全力以赴,不许让我,我也不会让你。”
“我本来还想说请嘴下留情的呢,看来是没希望了。”
“你下一场的表现,将决定你是否代表学校出赛。各系出一个代表队,到最后决赛还是免不了几场口水大战。”
靳楚歌呵呵笑道:“你信心十足啊。”
“因为我不服气,我觉得我们应该得冠军。”
靳楚歌看着她,片刻之后说:“你太好强了。”
谌小若又流露出那种寂寞的笑容,声音柔弱了一些,却仍然豪气干云:“我就是要向他们证明,我有实力,我做得到!”
靳楚歌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印象当中的谌小若似乎就是这样的,从小如此,虽然中间有几年的分隔,但在大学再见她依然如故。有时候想想,如果她不是这样,反而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了。尽管父辈是好朋友,但儿时自己不听话时,父母却经常用谌小若的父亲来吓唬自己,因为谌家有甚严的家教。所以谌家也才会有现在不小的产业吧。
想到这里,靳楚歌禁不住道:“我终于知道我爸妈为什么老要我向你学习了。”
“是吗?”谌小若头一偏,难得的小女孩样的狡黠微笑。
这最后的一场选拔赛时间更紧,周日下午比赛,下周一的例会上就将宣布各代表队的成员名单。
因为辩题是第二届中国名校大学生辩论赛总决赛用过的,所以案例的具体陈词不难找到,但真要不落窠臼在立意上另有创新,那就很难了。这个辩题不说在当时,就算是在经济持续发展几年之后的今天,也还是显得沉重,要没有实际工作体验的学生以此为题在理论上展开辩论,真的是勉为其难。当然,出题的老师是轻松的,就不知在与师大对垒时又将会是怎生一番景象。
靳楚歌将那份从网上下载的辩论陈词研究了一遍,并没有找到什么好的突破口,想来谌小若也一定同样在研究这一份辩论词,寻找其中的破绽好侍时痛下杀着。如果照此辩词复述,虽然相对来说比较稳妥,但她会因此而看不起自己,完全的遵照别人的东西也算不上本事。但是此时就算在图书馆,这个不分轻重缓急的薛志钦也实在是弄得他心神涣散,什么都看不进去。
实在是受不了了,靳楚歌压住他的手,沉声道:“你今天干嘛?这么兴奋?要不要我给你打镇静剂?”
薛志钦笑道:“我在想我的FLASH作品的创意呢,想到得意的地方忍不住就——影响到你啦?”
靳楚歌板着个脸盯着他看,直看得他内心惴惴,由不安变得沮丧,才不无捉狭的把书一合,笑道:“我今晚看不进去了,走吧。”
“去哪儿?”
“随便走走。”
薛志钦再乐意不过。赶紧收拾了书本塞进书包,背了就走。
已过了春分,这几日的晴,已经让夜晚的风稍稍的有了暖意,草叶肆意的呼吸也让泥土的芬芳逐渐的注入到空气之中,春,确确实实已经来到身边了。
天边悬着一勾残月,夜幕几点疏星,找了个背风的草坪,用书包枕着躺下来,两人仰望着沉寂的夜空,都没有说话。
早醒的蛙在池塘边间或的鸣叫几声,由和风携着缓缓送来。夜,静谧而安宁。
或许连日来因比赛或者为比赛而做的准备太累了吧,有一会儿靳楚歌感觉着自己快要睡着,迷迷糊糊间听见薛志钦声音缥缈的说:“呵~~感觉自己就要融化了一样。”
“什么?”靳楚歌侧过脑袋,墨色里,看不清他的脸。
薛志钦缥缈的声音在继续:“……夏天的时候,我们经常这样躺在池塘边的草地上数天上的星星,数着数着,就感觉好像自己不存在了,融化到空气里去了,感觉到自己飘了起来,像长了翅膀一样……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想起来就好像做梦一样……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声音低沉了下来,最终杳无声息。
薛志钦的话就像是催化剂,发酵了靳楚歌的情感,还有这夜晚的空气。靳楚歌也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那个真可以被称作是黄金岁月的年纪,世界在眼中充满了神秘和惊奇,任何美丽的幻想都切实存在,任何奇妙的故事都会真实的发生,在黄金的岁月里,没什么不可能的,那样的世界繁杂却不喧扰,童心还有想象就是它唯一的逻辑;但是现在,虽然明白了许多懂得了许多,但那个曾经让自己沉醉其中的梦想国度也因此而不复存在,懵然间从童话仙境掉落于这喧扰凡尘,茫然失措,却又不得不学习那些繁杂的秩序,在这里,权威和主流才是唯一应该遵循的东西。
薛志钦的话又像池塘里小小的鱼梦醒后吹起的气泡,慢慢的冒起来了:“……你说,灵魂从身体里飘起来,是不是也会有翅膀,自在的飞翔,而不需要这到处流淌的空气呢……”
靳楚歌呵呵的笑了起来:“学过物理没有?没有空气,有再多的翅膀你也飞不起来呀……”
——但是,他说的是灵魂。
——灵魂需要依托么?还是像蝴蝶一样,在无声的寂夜里扇动着翅膀寂寞的飞翔?
薛志钦吸了下鼻子,喉咙里滚出的声音有些混浊。
靳楚歌一惊,翻身坐起来,轻声的问:“怎么啦?”
薛志钦憋了口气,却还是压不住声音里突然而来的悲伤:“我想……”
靳楚歌知道他在想什么,在想谁。但是面对如此的情景,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怀抱可以给人安慰么?起码在这不可辨识的暗夜里,能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相识的温暖吧。当泪水浸入肌肤,温热似血,靳楚歌的心蓦的刺痛起来。原来,思念真的是这么深么?伤心连时间都无法掩埋。但是他说过他不哭的了,不哭的了……
紧紧的抱着他,靳楚歌心想,如果这样能让你开心的话,你就把我当成他吧。
尽管知道很多事情不可以勉强,但靳楚歌还是不可避免的感觉受伤,原来自己只是一个替代品;唯一的安慰是,起码他能够在自己的怀抱里哭泣,起码他可以在自己面前不再披着那件看似坚强开朗的外衣,就算狐狸最终都不可驯养,但能够一起共度期待和快乐的时光,其他的,就不重要了吧?
(52)
待薛志钦慢慢的平静下来,夜已深。草坪后的林荫道上不断的有出校游玩的情侣归来,相依着旖旎走过,留下一路的喁喁私语,甜蜜得粘住了四周流淌的空气。
感受着时间寂静无声的缓缓流逝,靳楚歌又想起了最初的那个夜晚。那夜,那个睡梦中的人应该也同样如此的伤心吧,当时的不解,到现今终于知道那其实是现实的延续。但是他生来就不知如何安慰人,面对眼泪,他除了沉默,就只有紧紧的拥抱。但薛志钦有这些也就够了。有时候面对悲伤并不需要语言,似乎唯有沉默,才能化解悲伤,赋生命予力量,而温暖宽厚的怀抱,正是他祈求庇佑的港湾。
“好点了么?”靳楚歌扶着薛志钦的肩膀。看不清他的模样,但是眼睛映着星辰稀薄的光,一样的温润晶莹。
感觉着薛志钦点了点头,却不出一语。
“那咱们走吧。快熄灯了。”
橙黄的路灯下面,薛志钦一直勾着头,将脸隐没在阴暗里。
靳楚歌突然有些心疼,站到他的面前,掰住他肩膀,让他注视着自己,然后说:“你答应过我的,不要老活在回忆里……看到你伤心,他一定不愿意的……”
薛志钦勉强的做了一个笑脸,但是却叫靳楚歌愈发的难受。
“不要这样……我喜欢看到你和我斗嘴抬杠的样子,那才是你应该有的样子……”靳楚歌力不从心的说着这些话,说到后来,还是只有沉默。
将他送到寝室楼下,靳楚歌一个人静静的往回走。刚才被泪水浸湿的地方,虽然偎着体温,风一吹,还是变得一片冰凉。虽然已经察觉到萌生的爱意,甚至已经肯定了爱的存在,但是今夜薛志钦的状态却让他变得犹疑。令人刻骨铭心的不会有太多东西,一些曾经深切感受过,却不曾觉醒的感情,在一生中都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就犹如一块碑,祭奠了别人,同时也牺牲了自己。靳楚歌不清楚薛志钦是否就是这样,在很早的时候已经作出了选择,这种选择完全是不自觉的,在脆弱的时候得到的关怀和保护而交付给对方全部的依赖和信任,注定了此生再无另一人可以取代。所以自己才会那么多次的感觉到他的保留——是因为不放心么,还是只因为曾经沧海,哪怕仅仅是年少时懵然无知惊鸿一瞥的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