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也就是在我开始隐约懂得什么叫作孤单的时候，外婆带来一个小男孩和我认识。他和我差不多大，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药味。外婆说他叫杨彦，那时候我不知道彦字怎么写，以为就是那燕子的燕，所以老叫他燕燕。
因为风大：他没杀了你：）
蝙蝠：他也不乐意啊。但是叫久了我习惯了他也习惯了。你可以理解，两个小孩子，在出于那种本能的好感而成为朋友的情况下，彼此的感情应该有多深吧？他也和我一样，没有可以一起玩的小伙伴，所以我和他认识的最初一段时间，玩得都快要疯了。只是外婆反复和我说，不要和他一起玩那些比较危险或者太过剧烈的活动，当时我懵懵懂懂的答应了，但是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因为风大：是为了什么呢？
蝙蝠：是在几年之后了，那时候我们已经上小学，有一天放学回家我发现他的父母在和我外婆说点什么，我在房里听到郭姨好像是在哭，就从门缝里偷看，只听到外婆说她会尽力的，我外婆是个医生。
因为风大：哦。
蝙蝠：我就觉得很奇怪。小学因为我和他不是在一个学区，就不是一个学校。第二天我跑到他教室去找他，他同学说他请假了，因为昨天和个同学闹着玩，摔了一下，立刻就血泪横流。我课也没上就往他家奔，跑得我就快要断气。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就那么敏感，无端的就有一种极深的恐惧，感觉着我会失去点什么东西。
因为风大：有时候你是挺敏感的，但是更多时候的神经过敏：）
蝙蝠：是他开的门，我喘着气，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剧烈运动后的不适要我抱住他放声大哭。他被我弄傻了，直问我出什么事了。他越是安慰我，我就越伤心，就是那一刻，我知道了在潜意识中，我把他看得有多重。
蝙蝠：那种珍惜是不可能用言语表达的，我想就是亲兄弟，感情好也就是这样了吧。他父母也很喜欢我很疼惜我，只要是我外婆忙不过来，就要我住他家去。
蝙蝠：不过我和他在一起，像外婆和他父母叮嘱和希望的那样一起学习的时候不多，多的是调皮捣蛋。但是很令人扫兴的是他的鼻子很容易就出血，但是我都没往别的方面想。我不知道小孩子怎么就那么容易忘事，或许也是因为阅历的缘故，我不可能想得太远太多。他一出血我就害怕，但是好了之后我又全都忘了。
因为风大：你从小就这么没头脑
蝙蝠：晚上住他家的时候我和他睡一张床，我们喜欢抱着睡，虽然他父母笑着骂过我们很多次，说男孩子那样不好，但是我们还是不听。我很喜欢那种抱着他的感觉，很充实，很安全，很感动。有时候会互相用劲，两个人紧紧的贴在一起，似乎要把彼此箍到自己的生命里去。
因为风大：这么好的感情，连我都妒忌了！什么时候我们也来抱抱；）
蝙蝠：但是每每那么做后，他的胸口上就会出现一些小血点。尽管他尽力隐瞒，还是难免被家长发现。外婆也骂过我许多次，可是我们没听。有些时候我都不想那样，也不敢那样抱了，但是他还是那么死死的搂着我。
蝙蝠：后来我们就上中学了。中学还好，我们都考取了同一所学校，只是不在一个班，因为教室缺少，我们班就搬到了实验楼，和他的教室隔得比较远。但是只要有机会，我还是会和他在一起。那个时候我知道他不能做太过剧烈的运动，我就陪着他在操场上转圈，或者去学校机房玩游戏。
因为风大：难怪你说你不喜欢运动呢，是那时候养成的习惯吧？
蝙蝠：是吧……有些事情，一旦成为习惯，就很难改变了……
因为风大：接着说啊。
蝙蝠：那时候他的体质就不太好了，可能他的体质一直就不好。从前他的鼻子是要被重击或者磕碰才会出血，后来却是动不动血就自己往下滴。我就不知道他怎么会有那么多血，那么流了十几年都没有流完。
因为风大：你废话！谁的鼻子被重击一下不会出血？我来试试你的？
蝙蝠：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初一那年的冬天，也是像今天一样下了场很大的雪。下了课我们就去打雪仗。人一兴奋，就什么都忘了。我捏起一个老大的雪球声也没吭就往他那里扔去……
蝙蝠：我也没想到我能扔那么远的，也没料到能扔那么准，他一不留神，雪球就正正撞在他鼻子上。
蝙蝠：雪球像手榴弹一样的炸开。那一瞬间我就极为后悔，但是就算是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蝙蝠：那雪球炸得我心惊，心痛。他也立即蹲下去，没有再站起来……
蝙蝠：我赶紧跑过去，扶起他，看见血溅得他衣襟上到处都是。我有些发傻，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一手捏住鼻子，另一只手拍拍我的背，说不要紧的，是老毛病了，一会就好的。虽然是这么说，我还是坚持把他送回了家。第二天他就没来。晚上外婆把我狠狠的教训了一顿。印象中，她从来没有对我那么疾言厉色过。我怕了。那种深深的恐惧再一次袭击了我。
因为风大：是你自找的，你这个坏孩子。
蝙蝠：我是坏啊，我没有说我好。现在好多次在梦里看见，那个雪球一碰到他脸上，马上就血光四射，疼得我心都皱起来了……
因为风大：唉，我是开玩笑的，你别太责怪自己，不是都过去了吗？
因为风大：后来呢？他好了吗？
因为风大：他怎么样了？
蝙蝠：那年寒假他是在病房里过的，从那次他住院，似乎就没再出来过。
因为风大：…………
蝙蝠：当然，他也回学校上过几天课，但是家里还是给他办理了休学手续。回家的那天他哭了，那是懂事后我看见他第一次哭。但是我没有办法，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要不是我那个雪球……
因为风大：你别再责怪自己了，我觉得他休学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蝙蝠：但是起因总是我造成的啊。
因为风大：唉……
因为风大：希望他没事吧……
蝙蝠：他住院的期间我经常去看他，反正他也在我外婆负责的那个科室，仿佛又恢复了当初那种单纯无邪的日子，自从小学五年级以后，我和他就很少一天有那么长的时间呆在一起了。在床位不紧张的时候我干脆就住他病房里。
蝙蝠：他流鼻血的情况很少，就是伸出手来，手臂上经常一片殷红。我尽量忽视它的存在，把他那偶尔的鼻血，老笑说成是他欲火中烧，该泄泄火气了。
因为风大：是该暴打你一顿！什么话都敢乱说！
蝙蝠：每每那时他就掐着我脖子，说要吸我的血补补。
蝙蝠：要是吸我的血能有用的话，我愿意把我所有的血都给他！我只希望我们在一起的开心的日子能长久些，再长久些……
蝙蝠：我现在发现我真的是个白痴，一个彻头彻尾的大白痴！
蝙蝠：那时候因为自己的害怕，因为自己的不愿意，就真的不去想，就真的去拒绝猜度这种种现象之后可能预示的某种结果。我真的天真到以为只要自己不去想，不去知道那个答案，那个结果就永远不会到来……
蝙蝠：上了初三以后，因为要忙着会考，老师经常发下无数张试题要我们完成，为了第二天不被骂，我用了大量的时间去完成那些在当时就知道毫无用处的测验题，去看他的时间不知不觉间就越来越少，甚至有时候很偶然的才会想起来，他在医院里。
蝙蝠：我想或许我又习惯了没有他之后的孤独，有时候我面对着他，两人都找不出什么话说，就这么彼此沉默着。
蝙蝠：或许是因为太熟悉了，太了解了，彼此间没有了什么秘密，就无需再多费唇舌了吧？
蝙蝠：有时候我很抗拒那样的沉寂，那沉寂使人压抑，感觉透不过气来。
蝙蝠：所以我也故意老长时间不去看他，以为那样就会多了许多话题……
蝙蝠：我现在才知道我的决定是多么的愚蠢！我不知道能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会越来越少……
蝙蝠：要是还有机会要我去补赎的话，我愿意用我剩下的生命去换回那些被我白白浪费掉的时光……
因为风大：我有点了解了……
（十五）
蝙蝠：入秋以后，一次我去看他，他的精神很好，就是头发有点稀疏。现在我知道那是因为化疗的缘故。但是那时为了找话题，我就拿这个狠狠的将他嘲笑了一顿。
蝙蝠：他说房里太闷气，要我陪他到顶楼去看看。那天的太阳挺好，晒得人暖洋洋的。
蝙蝠：我们在楼顶说了许多彼此小时候的糗事，欢笑声中，我很讶异许多我本以为他早已忘记的事情，他居然比我还要记得牢，记得准。我笑着问他干嘛这么变态，那些无聊的事情记那么多做什么，他说，好像他现在能拥有的，也就是那些逝去了的时光了。
蝙蝠：我们又陷入了沉默。
蝙蝠：夕阳把西边的云烧得通红。他叫我也看。
蝙蝠：我看着他，霞光映红了他的脸，他一直微微笑着，发现我在看他，就看我一眼，问我老看他干嘛，我说我要随时随地一想到你就能数清你有多少眉毛多少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