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那一年的夏天，文的父亲来这边开会，正好住在我们学校的一个宾馆里，临走之前，去我们那出租屋坐了一会儿，我发现文长得极像他的父亲，但他的父亲确实话语不多也不爱笑，看起来比较严厉，文似乎还有点怕他，说话小心翼翼毕恭毕敬。后来他的父亲带我们出去吃饭，几杯酒下肚，他父亲开始有了点笑脸，问了一些学校的情况，听文汇报完和我合租的情况后，又讲了当年他上大学和同学的一些笑话。分别之前，文的父亲突然拍拍我的肩膀说：

“那小子在家被他妈妈惯坏了，你跟他一起住肯定给你添麻烦了，看你们向兄弟似的感情好我也放心了。他呀，太轻狂不实在，以后和他有什么困难事找叔叔知道吗？”

“嗯，叔叔客气了，XX文他挺好相处的，谢谢叔叔。”我忙不迭的回答，听到文的低低的忍笑抽气声。

送走他父亲回来的路上，文笑咪咪的看着兴奋的说：

“我父亲还挺喜欢你的。”

“不可能吧，都没跟我说什么话。”说实话，一开始我还以为他父亲看出什么了，所以一直板着脸。

“我父亲很少表扬人的，他就喜欢你这种一言不发默默干事的人。他总说我轻浮不靠谱。”文似乎有些不满，又似乎更想证明给他父亲看。

“呵呵，知子莫如父，你本来就是。我父亲小时候对我管教很严格，也从没当我的面表扬过我什么。”我笑起来说：“你平时在你爸面前耍过小聪明吧。”

文给我一拳说“知我者，君也，可惜你没见过我妈妈，我跟我妈妈更亲，她也肯定喜欢你的，什么时候去我家玩吧。”

“有机会再说吧，你真不怕泄露我们的关系？”

“你怎么总那么疑神疑鬼呢，去我家玩过的同学多着呢，以前我爸一出差，我就带同学带家里玩，我妈很好客的，他们都很喜欢，到了大学还没去过我家呢。”

“那你想去我家吗，你真去了肯定很不习惯的，还没去过农村吧。”

我本来只是随口一说。文却停下脚步看着我认真的说：

“是没去过，那就正好可以去玩一下。可是你不想带我去吧，你平时都很少提及你家里的事的。”

我沉默了，我的确很少在他面前提起，他永远不会了解我那些深深隐藏起来的自尊，或者说是自卑更确切一些，与文不一样，我从没带过同学回家玩，即使关系再铁如鹏。父亲的虚荣和势力，母亲的忧郁沉默，姐姐出事后深居简出自不用说，这些我是他们的儿子是弟弟自然不会嫌弃，可是我介意我所在乎的人的想法，人都有那么一些虚荣心吧，尤其是在心爱的人面前，起码我是有的。当然，后来文还去了我家，这是后话。

（四十七）

天气越来越热，我们那屋里只有卧室才装了空调，我们俩懒得去做饭了，常常在外面吃，有时他甚至懒得出门让我帮他打包带回家；家务方面更不用说，我不乐意了，有时候真觉得自己像全职保姆，跟他说轮流制，他满不在乎的说“用得着天天打扫吗，又没人发卫生小红旗给你”。我也赌气不干了，他拍手叫好，坚持不到俩天我自己也实在看不下去了，还得自己花更多的时间来清理。我一生气就是不理他，把他完全透明化。他就在外面很远的一家饭馆里的买我最爱吃豆豉烤鱼，还不凑效的话，就在教室里上课下课都坐我身边黏糊，我也不敢再同学面前泄露我们的异常，只好陪着他上演好兄弟戏码，往往到后面我自己笑场于是就和好了，我依旧做家务，他仍然打游戏。但是我心里的不满越积越深，只是每次将要爆发时被他这样或那样小聪明忽悠过去。

有一次我回家一趟呆了两三天，回到出租屋里洗澡时找不到换洗的衣服，问他他也说没看到，自己也有衣服找不到了。我在柜里翻了好一阵，又阳台上转了一会，他那几天的脏衣服随后仍在洗衣机旁边的的凳子上，我打开洗衣机一看，回家临走之前，我洗好未晾的衣服仍然盘旋在洗衣机筒里，散发一股难闻的酸味，掏起来一看，白色的T恤衫上面已经长小斑点了。我气得不行，一脚踢翻了一把小凳，文闻声跑过来，看见洗衣机里的衣服也愣住了。我冷着脸从他身边走过，文拉住我手连忙说：

“对不起小诚，我忘了，你给我打电话发短信提醒我好几次，我一忙还是忘了，是我不好我马上再洗一遍。”

“忙什么，忙着打游戏？我走之前看你在玩电脑我都没叫你，自己急急忙忙洗了衣服再走，要不是辅导员临时找我我不会让你来晾的，这一个月你有洗过衣服吗，你有晾过一件吗？他妈的每次还是我收进来你只要拿着穿就行了你有没自知之明啊。”

“对不起，宝宝，我再也不会了，以后的衣服都由我洗我晾我收进来你只要穿就行了，这一个星期家务都由我做了，别再生气了…….”

文一边把我往他怀里拉一边想吻我，我甩开他的手说：

“滚！别想再这样糊弄过去，我要搬回宿舍住，宿舍条件再差也没人把我当保姆使。”

我边说着便往卧室走开始翻出行李箱往里面塞我的衣服，间或不小心拿到他的衣服就愤怒的摔在床上，那是我第一次和他吵要搬出去，文进来时看起来也吓坏了，维持着进门的姿势盯着我，我也没耐心找出所有的衣服，换乱塞了几件拉上拉链往外拖，经过门边时箱子绊了文的脚，文突然惊醒一般一把抓住行李箱拉杆。

“放开。”

文纹丝不动，眼神祈求的看着我，我盯着他一字一句的说：

“放开，听见了没有。”

文向我跨了一步开口道：“小诚，我……..”

我不等他说完，松开行李箱往门外边走，文从后面跑过来从后面抱住我，头伏在我背上嘴唇贴着我衬衫低声说：“原谅我，小诚，你再怎么生气都不要离开，我什么都改，只要你不走，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你不走，小诚，我爱你，离不开你。”

那是他第一次说这三个字，以前他都说“我喜欢你”，我也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跟我说这三个字，心里不由得一颤，鞋也仿佛钉在那里似的提不起来了。但我依然没回头也没说话，文也紧紧抱着我，不知过了多久，我们俩身上已经汗涔涔的，特别是我的背上火烧般的炙热，可文还是抱着我好像石化了一般，我耐不住的动了动转过头说：

“先放开我吧，衣服都汗湿了。”

他抬起头，我看到他眼睛的一刹那，胸口像被猛的被撞了一下似的生疼起来，他的眼里噙满了泪水，我是第一次看到他的眼泪。他的嬉笑，他的愤怒，他的沮丧，他的惶恐……我都见过，我差不多已经忘记了他也是有眼泪的。

看到我的惊讶，文不愿我看到一般转过头平静的说：

“别走好吗？”

我抬手帮他擦掉眼泪说：“哭什么呢，什么爱啊离不开的，你遇见我之前不也活得好好的吗，这世上没有谁离不开谁的。”

“别走好吗”他看向我重复这一句。

“我不走了，是我对不起，我不应该为这点小事发那么大的火。

我细细的擦掉他的泪珠笑了一下说：“你天天大老爷们自居，这下可丢大人了。”

“不公平，丫的对我不公平。”

“什么不公平。”我疑惑道。

“你上次在宿舍流眼泪我用舌头舔干的，你今天只用手帮我擦，不公平。”

“………”

我凑近舔的眼睛，发现不知不觉间他不用低头我就能够着了，亲完我用手比比头顶说：

“我现在好像比你要高了，我家里人说我长高了我还一直没注意呢。”

“……你肯定没我高，开学体检报告上你就比我低两厘米。现在长了也不可能吧，”文死要面子掰开我在塔头顶比划的手。

他这么做我几乎确定我应该超过他了，也不跟他争辩，大学头两年不止一个人说过我“长势惊人”，后来在体育课上身体测试，我拿着测试单一看与入学体检时相比，我往上窜了四厘米。我的比他高了，不知不觉，我们已经度过了两年，即将奔向第三个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