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书直起上身,气冲冲吼道,“黎杨,来也是你,去也是你,你算老几,凭什么老跟我开这种玩笑,把我当猴耍?”
黎杨脸色微沉:“这件事上我从来没有耍过你,从头到尾我都慎重考虑过。但你现在是在意气用事,我不能让你这么草率的做决定。”
“意气用事?”叶子书瞪圆眼睛,戳着自己的胸口,“我这辈子压根儿就不会意气用事!”
黎杨面色不改,声音沉稳:“凡事都有第一次,吸丨毒丨的人以前可能还当过禁毒大使呢,‘压根儿’这个词不要随便用。”
“我操!”叶子书噌一下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少他妈摆上一副说教的嘴脸,装得跟圣人一样!我好不容易说服我自己,下决心跟你好好谈谈,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草率了,凭什么认定我就草率了?”
黎杨心中翻江倒海,左边一场火撩,右边一股浪打。他努力维持着理智,一字一顿:“我说了,你今天情绪非常不稳定,需要放松,不能再想事情。”
拍拍椅子,“子书来,坐下,改天咱们再谈。”
“改天?!”叶子书一声冷笑,使劲一挥手,“我他妈鬼门关都逛过一趟了,说不定改天眼一闭腿一蹬,把家搬到阎王殿去了,没时间再跟你谈这个!”
怒吼极其突兀地在站台上暴起,乘着迎面袭来的一股风,冲进站外鬼魅一般的漆黑树丛,唰啦啦在叶间叫嚣。叶子书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那么大火气,气得浑身发抖,喘息如牛,汗水像河一样沿着脊柱往下流。
黎杨一惊,觉得他脸色不太对,急忙站起来,稍作犹豫,将他轻轻搂进怀里,拍着背温言安抚:“子书乖,是我不对,我混蛋,不该说教,你想谈,那咱们静下心谈,好不好?嘘……不生气不生气,有话慢慢说,我陪着你说,好么?”
叶子书死死掐着黎杨的胳膊,也不知道是因为着急、自责还是慌张,不自觉竟带上了哭腔:“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了,控制不了,一下就……”
黎杨抚着他的头发,抱着他轻轻摇晃:“没事儿没事儿,你就是吓着了,过两天就好了,你恢复之前我都会陪着你,当你的垃圾筐撒气桶,你说什么我都接着,打我踹我我也受着。不哭不哭,刚喝了橙汁补充了一点儿水分,哭出来不就全浪费了,你说是不是?”
原本浮华轻佻的怀抱在黑夜里降落在大地上,化作格外安全宁静的港湾,让失去方向的船舶停靠其中,成为它甘愿久久驻留的归宿。
叶子书尝试着深呼吸,慢慢放松身体,虚虚靠在他身前。等剧烈震荡的心绪完全平复下来之后,他喃喃低语道:“黎杨,我没有意气用事,我知道我在说什么。”
黎杨叹口气,脸贴在他耳畔:“你没有考虑清楚后果。”
“我考虑清楚了。”
“真的考虑清楚了?”
叶子书稍微想一想,点点头。
黎杨将他推开一点儿,注视着他被微光照亮的眼睛,组织组织词句,声音低沉缓慢:“你的朋友会觉得你很恶心,鄙视你,用语言污蔑你,不再理你。家人会不理解你,和你吵架,歇斯底里的吵架,可能会争得头破血流,和你断绝关系,把你赶出家门。周围的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你,会在背后说三道四,连工资可能都会比别人低。出门在外,不能像普通情侣一样牵手拥抱,只有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才能亲昵。如果再往远想,你不能结婚,不能有完全亲生的孩子,即使领养或做试管婴儿,你的孩子也永远不会有真正的妈妈。即便以后分开了,结婚生孩子,过正常人的生活,身上的污点也永远洗不掉,你的妻子如果知道了这件事,很可能会跟你离婚,会给你的孩子带来一生的灾难。子书,这些你都想过么,嗯?”
叶子书直视他的眼睛,神情郑重:“我想过,虽然没你想的那么多。我也懂你的意思,但这个州的同性婚姻法案不是已经出台了么,社会呼声那么高,总有通过的那一天,街上经常能看见牵着手的同性恋人,人们的包容力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糟。你平常不是挺胆大的么,今天怎么这么前怕狼后怕虎?”
黎杨摇头:“平常是平常,不一样。我要对我的玫瑰负责,必须想这么多现实问题,绝对不能让你欠考虑地做决定。我不太在乎家人怎么看待我,但你不一样。而且……”他无奈地笑笑,“你一直很抵触我,如果不是突然奇想,为什么突然要试一试?”
叶子书一怔,揪揪发烫的耳垂,越过眼前的肩膀,望着路灯干笑一声:“谁知道呢,大概被阎王爷吓破了胆子,大脑工作异常,不小心分泌了一点儿多巴胺。”他伸出两根手指头,眯起眼睛,比划出一颗米粒的大小,“就一点儿,这么一点儿。”
黎杨挑起了眉毛。
叶子书没听见回话,斜窥一眼,嘿嘿笑着拍他的肩:“抵触么,当然还有,不过没那么多了,比多巴胺少那么一点儿。”
黎杨挑起了唇角:“子书,你交过几个女朋友?”
“嗯?”叶子书稍微回想回想,不解地问,“三四个,怎么了?”
黎杨笑盈盈地捏叶子书的肩头:“叶先生的表白这么奇特,我还以为没几个人能听懂呢。”
叶子书表情一滞,拍开他的手,往站台边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