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三柱的牙是不你打掉的？”

不好了，露馅了呀，她是怎么知道的？

“你怎么知道的？”

“你什么事也别想逃过我的眼睛！”她冷笑道。

我埋怨她事情发生的时候不告诉我，她看着我，解释，

“告诉你？告诉你，以你的脾气，当时还不得闹出人命？况且让你分心，担心，怎么学习？何苦告诉你啊？”

我不做声了，知道说什么也不好，说不过云的如簧巧舌。

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我听，

“何苦呢？三柱是何苦？小华又是何苦啊？”

云没收了我的弹弓和十几粒弹子，我心疼的什么似的。可是我更心疼云，怕她生气，只得乖乖交出来。

云有些懊恼地说：“三柱也忒不是东西了？从前错看他了！”

不过，她拿弹弓点着我的头，警告我以后不许找三柱的麻烦，不理他就是了。

我心里恨恨地，我该把三柱打得更重一些才好呢。

云有些忧伤地说：“那件事，怕是很多人都知道了，三柱虽然没占到什么大便宜，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红口白牙，说啥的都有，以后怕是嫁不出去了呢？”

我脱口而出：“你就那么想嫁人？嫁不出去才好呢？我要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有你这么幸灾乐祸的吗？一辈子？一辈子指不定什么样呢？”

夜里，我搂着云睡。半夜的时候，云很惊恐地喊：“小华，我怕！救我，快点！”

我坐起来，开了灯，看着云，紧蹙着眉，翕动着唇，还在睡呢。原来是做恶梦呢。

我心疼，紧紧把她抱在怀里，柔声安慰：“姐，别怕。有我呢，别怕。没事的。”

然后，就那样抱着云姐到天亮，到天亮还抱着她，抱着，不放手，真想抱她一生一世啊！

高一那个暑假，我们依然在园子里干活。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打药，浇水，除草，采摘，牧羊，放鹅。

十七岁的我，长高了一些，力气比以前大了许多。可是云还是不让我干重一点的活，怕我累着。我总是抢着干活，尽量不让云累着。

有时候感觉这样的生活挺好，像《天仙配》里说的，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恬静而美好。

我挽着云的胳膊在园子里走着，说着体己话。清风徐来，小鸟啁啾，心生感动，忘情地唱那一段曲子。其实我五音不全，唱歌老跑调，可是不成曲调亦有情。

刚唱了两句“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

云就打断我的话，“别臭美了，你以为你董永啊？”

可是我不听，接着唱，当唱到“你我好比鸳鸯鸟，比翼双飞在人间”时。

云忽然痴了一样，呆呆地看着我，“小华，你再唱一遍结尾那两句。”

哈，听中了，我拿腔拿调地又唱了一遍，云静静地听着，听完，满眼泪花，喃喃地，“比翼双飞在人间。”

然后问我，“华，我们能比翼双飞在人间吗？”

“那是当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此情绵绵无绝期。我一定要和你在一起。”我坚定地握紧她的手，她也握紧我的手。

比之山高水深的情感，性别是微不足道的，性别不应成为爱的障碍，在开化文明的社会里。就像大多数人右手拿筷子，而也有一部分人左手拿筷子更顺手，女子爱上女子，本身并没有错，错的是人们不能够正视。

我想尽一切办法来让云扫除阴影，忘掉忧伤，让她快乐。给她讲笑话，猜谜，做急转弯。

在树叶上写了很深情的诗，读给云听。很多树叶都有我用圆珠笔写的诗句。园子就是最美的一册爱的诗集。

慢慢地，云的欢笑多了起来，像从前那样活泼，我们欢快的笑声在园子里荡漾。

那个暑假，是我们在园子里最后的欢乐。园子承包还不到期，可是村里单方面违反合同收回园子，划作盖房的地基。

我要去村委理论一番，可是家里那些人不让。息事宁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官的说收回，就得上交。

真是可惜，那些果树正是挂果的盛年。况且那两年刚找好销售渠道，苹果分好等次，运往北京上海等大城市甚至出口外销，家里渐渐生活比以前宽裕了好多。

园子里的一花一叶，一草一木都留下我们辛勤的汗水，那些果树注进我们深深的情感。我和云在这片园子里深深相爱，彼此疼惜。

推土机，挖掘机，翻斗车开进园子，我看见那些树呻吟着，痛苦地倒下，心里是难言的悲伤。美丽的园子，如今已经被钢筋混凝土的民房所代替。

失去了园子，我们的爱失去了最后的庇护所，担忧慢慢袭来，我们只有握紧双手，互相传递爱的力量。手心相对，听得到彼此的心跳。

村里很多年轻人都背起行囊到周边城市里打工，我也撺掇着陶晓云到我读书的城市打工。她踌躇再三，还是答应了。

没技术，没文凭，亲爱的云姐千辛万苦才找到一份很辛苦的工作。在一家酒店打工，端菜，打扫卫生，洗盘子。工资不高，管吃管住，也还不错。

云勤快，干活麻利，和同事相处很好，老板也颇赏识。说，自从酒店里来了个陶晓云，生意也红火了很多。

我周末有时候不回家，就去他们酒店帮忙，不要工资，只是帮我姐多干一点是一点。老板很高兴，还有这样的傻子，光干活不要报酬。

我姐的手冻得通红，我只是帮她一点，怪自己没力量，不能让她过得好一点。真想把她的手放在怀里暖暖啊！

云歇班，我不上课的时候就出去逛逛。和云在花鸟市场里赏花，到王羲之故居看字，到图书馆看书。

我们嘴里吃着零食，一条街一条街的逛下去，几乎什么也不买，要的是情调，是感觉。

有一天，在人民公园门前走着，突然看到一幕惨象：

一个黑衣的男人抓住一个女人狠狠地打，打得女人满脸血污，惨烈哀号。

那男的脑满肠肥像个九十年代的暴发户，那女人年纪尚轻，颇有几分姿色。

17岁的我怒火中烧，吐掉口中的瓜子皮，挽挽袖子就要上去拼命，揍那坏家伙。被云姐一把拉住，你找死啊，那么单薄还想楞充英雄救美，接着看吧。

男人使劲把女人掼到地上，指着女人吼，你别跟着我！谁知那女人死死拉着男人的衣襟不放手，大有“君若去，妾不活”的决绝。

我看得瞠目结舌，虽然很少当这样的看客。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有着怎样的恩怨。只感觉心中的怒火在一点点熄灭，一点点冷却，慢慢结冰，冷得拒绝融化，拔凉拔凉的！心里很悲哀，很痛，为那个不自重的女人！

从此，我开始看一些女人写的或者写女人的书，更加知道女儿当自重，女儿要自强，绝不能作为男子的附庸而苟活，女人间要互相疼惜，女人不能为难女人。

后来读了女权运动者乔治•桑，伍尔夫，西蒙娜•波伏娃的书，更加变得有些偏激，有些反叛，认为女人要自重，要互相尊重，爱是不分，人是平等。

我更加挽紧了陶晓云的胳膊，就像握住了一生一世的爱。我更加努力地帮她干活，保护她，疼爱她！

可是，我没想到，有一次我竟然好心帮了倒忙，惹了祸，让她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又丢了！

每个周末我都要去云的酒店帮忙，和里面的老板员工都比较熟悉了。有时候我也系上围裙，洗菜切菜端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