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那天之后，沈乐志又像以往那样敲我办公室的门来找我了，除了谈工作外，他还会像过去一样调皮地和我说些闲话，开个玩笑。当然，这些玩笑也适可而止，减少了以前过分任性的色彩了。而经过与他的那一番感性的谈话，我的内心里也已经待他如朋友一样，在烦闷枯燥的工作时间里，偶尔有个人谈天说地，我感觉也还不错，因此对他的玩笑也不会太介意，如果工作不忙时间允许的话，我也会跟他闲聊上几句，有时还顺着他的话头和他开开玩笑，就当是放松一下工作紧张的情绪吧。只是他有时说话比较跳跃，爱天马行空，我踩不到他的点，感觉有点摸不着头脑。

这天，他进来我办公室，谈完公事之后，他忽然问我：“头儿，你是一毕业就进这个单位工作吗？”

我对他这句问话有点意外，不过还是回答他说：“差不多是这样，到这里之前曾经在A城实习过几天。”

“头儿，那你这么多年就一直窝在这里，没想过到别的地方闯一闯，见见不同的人和事？”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不错，近两年来，也不是没有别的单位接触过我，但我都没有萌生过离开这个公司的打算，除了那次，小龙准备回家，我才开始在家乡的附近找工作。现在，既然小龙不回家去，我也就继续呆在这个公司干下去了。我这人也没多大事业上的野心，小龙要去的地方，也就是我的方向。能和他在一起，有一个安身之所，有一份稳定的职业，三餐丰足，生活安稳，我已经足够感恩。现在每天这样平淡而重复的工作，对别人或许枯燥，但在我内心看来，可能是最适合我的了。

当然，我不能把这些话告诉他，于是我打个哈哈说：“我是个本事低微、胸无大志的人，跑出外面去，我怕会饿死！”

他不大相信地摇了摇头，半带嘲笑地问：“头儿，你怎么这样说呢？我想以你的能力，到哪里都能混得好的，你还那么年轻，怎么已经像个中年人一样，总想呆在一个地方呢？”

“呆在一个地方有什么不好吗？我喜欢平静的生活。”

“我就不喜欢！我希望能到处跑跑，看看丰富多彩的世界！总之，我向往无拘无束的生活！现在每天这样上班，其实我觉得挺沉闷的。”他有点无奈地耸了耸肩。

我看了看他那稚气的脸，感到他的性格里也确实还是带着许多学生的天真冲动，于是问道：“那你毕业的时候没有想过继续读研或者出国念书吗？”经过相处的这段时间对他的了解，我认为以他的性格，或许继续多深造两年，然后再出来社会工作感觉会更适合他；而且按他的家庭条件，这方面的经济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我妈妈当时确实是这样提议的，不过我拒绝了，我不想再花她的钱！”他告诉我说。

我听了这句话有点意外，一时不知怎样回答。他为什么会这样说呢？平时看他的作派，他的家境应该很好的啊！当然我也没有兴趣要知道，毕竟这是别人的家庭事务，我可没有打听人家私事的习惯。

他看我没有再问什么，估计自己也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了，于是换了一种轻松的口吻对我说：“头儿，我虽然在这个城市生活了二十多年，可我对这城市也并没有多留恋，如果能遇到一个喜欢的人，我可以和他一起走遍天涯海角，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一切都随心所欲！”他带着兴奋的憧憬问我：“头儿，你有过这样的想法没有？”

“到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你就可以随心所欲了？你真是想太多了！”他这孩子气的话把我逗笑了。

“你不觉得生活在一个周围都是长辈熟人的空间里，有一千双眼睛总注意着你，你会很不自由吗？”

“那你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了吗？你在陌生地方住久了，原来不认识的人也全变成熟人了，你到哪里都不可能活在一个真空的环境下的！”我笑了笑，不禁回忆起当初我和小龙刚在这里安家的时候，这个城市里都是陌生人，可现在，这些人也已经变成熟人了。其实，周围的环境如何，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我们唯一能够主宰的，只有我们的内心！

我微笑着看着他，心想：这小孩真是，想法好天真！世上哪有绝对的自由自在啊！不过，可能他家里人对他要求太高了，所以他有些压抑，才会有这样的感慨吧！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我觉得上班时间我们聊非工作的话题已经太久了，于是阻止了他的话：“好了，先不说了，这些以后再聊吧，我手头还有点事要办呢！”

他有点意犹未尽的样子，但也只得答应了一声，起身出去了。

过了一天，他拿一份文件进来给我审阅，我让他在我对面坐一下，我先看看再说。我看了两页，发现了一个错误，对他说：“这里错了一个地方。”

他问：“哪里？”

我把出错那页顺着桌面推到他面前，伸出手指把那个位置指给他看。他看了后说：“那我出去改一下。”我把文件递还给他，他低头接过来，然后惊奇地问：“头儿，你的戒指好特别啊！”

我愣了一下，然后想到他说的是我手上戴着的尾戒，这只戒指是我大学时候买的，内壁刻着一条龙，以寄托我对小龙的情感。我不敢肯定他以前有没有见过我这只戒指，或许见过了并没有太大留意，现在近距离看清了，所以才觉得好奇。

他伸手就想去触摸我的戒指，我有些尴尬地缩回手去。他仿佛不大好意思地对我笑了一下，问道：“头儿，你这戒指有啥特别意思没有？”

我笑笑说：“没啥特别意思，戴着玩的。”

他的好奇心好像还未得到满足：“这个是银的吗？”

“对，是银的。”

“挺有古朴风的嘛。”

“是啊，我就是在卖民间工艺品的商店买的。”

“头儿，摘下来给我看看呗！”他倒是老实不客气，继续蛮有兴趣地说。

“太紧，摘不下来了。”我这话也不是骗他，这只戒指我已经好久没有摘下来过了。刚和小龙同丨居丨的时候，我把戒指的事告诉他，小龙也曾让我摘下来给他看看，当时也没摘下来。现在，我感到戒指仿佛已经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没有摘下来的必要了。

他听了我的话，眨了眨好奇的眼睛问我：“头儿，你最后一次发现摘不下来是什么时候？”

“好几年前的事了，涂了肥皂水也不行，试过几次，把自己手指都摘肿了，哈哈！”我笑着回答他。

“头儿，你那时候一定是夏天吧？”

“你怎么知道？”我惊讶地问。还别说，那时候还真是夏天。

“那当然了，热胀冷缩嘛！夏天人的手指发胀，肯定难摘！头儿，现在是冬天，说不定你今天回家试一下，就能摘下来了，哈哈！”

“胡说八道！”我笑着骂了他一句。

“头儿，你别不信。我跟你说，其实你这戒指哪有摘不下来的，只是你还没有碰上合适的时间罢了！”他若有深意地笑着对我说。

我抬头看着他，他正笑眯眯地望着我，一脸的单纯。不知为什么，我竟然被他带笑的眼神望得有点不太自然了，于是对他说道：“你看你，一聊起天来没个完，就没心干正事了！快出去工作吧，把这份文件改好再拿回来！”

晚上，我回到家里，发现小龙已经在厨房忙碌着了。今天我下班比较迟，到家已经快七点了，小龙生病后这段日子都照我吩咐按时下班，所以已经有好几次反而是他比我先到家了。我连忙走进厨房，挽起衣袖对他说：“让我来，你出去歇着吧。”

他轻轻推开我：“让什么你来啊？我都快弄好了，你去洗个手等吃饭吧！”

我向他笑笑，也不再坚持，走进卫生间洗脸洗手去了。

我洗完脸，正用肥皂洗手，忽然想起今天沈乐志对我说过的那些话——冬天戒指会更容易摘下来，以前我没摘下来，只是因为没有碰到对的时间。我一时心血来潮，就在手指上涂了些肥皂，准备再试一次。

我正在拔着手上的戒指，小龙打洗手间门前经过，从洗手间的镜里看到我正在做的事，惊奇地问道：“你在干什么？”

我笑着回头向他解释说：“我想试一下，冬天是不是容易一点把戒指摘下来。”

他先是用略带怪异的眼神看着我，然后没好气地说：“搞这个干嘛？先吃饭吧！”

我笑了一笑，也不再试了，把手洗干净，到餐桌那边和他一起开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