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现在住在E市附近，与中哥的新居离得很近。他这套房子的资金来源，据说就是当年卖掉中哥那套房子的钱。当初他把这笔钱拿到外地去发展，结果吃了亏回来，那笔钱也损失了一部分。后来他用这笔剩下的钱在这里重新买了现在这套房子，还差一点钱，中哥给补足了，因此，他现在的安身之所可以说是中哥出资的。小龙告诉我，中哥的几位好友曾背地里开玩笑地感慨说：小路这小子真是双商感人，分手了一场，结果最后还是得靠中哥的钱买房，而且这么一折腾，一来一回的，原来100多方的大房变成了90方的小房，地段还比原来差多了，真不知道他的脑子是怎么用来想事的；中哥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也不知道看上他哪一点，竟一直能够包容体贴这样“蠢萌”的他，也是真够奇迹！但按我猜想，中哥对小路，除了爱之外，还有很深的内疚吧，因为是他把小路带上这条路的，但在半路上却得把他扔下了！

在没认识小路之前，我一直把他想象成一个喜欢不劳而获，又蠢又作的男生，结果相熟以后，才发现他其实是个清秀羞涩又孝顺的大男孩。他的家庭环境不好，从大学起一直接受中哥的照顾，所以他在中哥的朋友面前总带着自卑。毕业工作以后，他也曾经想过凭自己的努力改善家人的生活，不再需要中哥的帮忙，但现实是无情的，或许他天生就没有赚大钱的资质，他自己又太过急于摆脱对中哥的依附，后来反而适得其反，屡屡出错，好几次还得中哥替他收拾残局。但中哥对他的好，也无形中成为他的负担，令他时常心头惆怅，郁郁不欢。

而在另一方面，小路的家庭也确实是给他很大的经济压力。小路家里很穷，父亲是个老实到近乎迟钝的农民，还是个结巴。在小路童年的记忆中，父亲就一直是村里人拿来取笑的对象，他的母亲，也是个沉默寡言的女人，有时半天也听不到她说出一两个字。他的父母生了两男一女三个孩子，小路是最小一个，上头有大哥和二姐，小路的大哥也是个结巴。两父子都是结巴，这样一来，他们家就更令同村人嘲笑了！看到大儿子的情况，小路的爸妈当时一定很难过吧，于是他们又再生了一个孩子，结果是个女儿，这令他们更失望了，因为作为贫困农民的他们，生儿防老的观念是根深蒂固的！终于，小路出生了。而超生的罚款，也令本来就贫困的家庭更加雪上加霜！随着小路一天天长大，他的父母一直悬着一颗心，担心这个孩子会不会又像父兄一样是结巴，但很幸运的是，小路自小就头脑聪明，说话流利，这样，他父母的心才算是放下了。

到今天回忆起来，小路自己也觉得很奇怪：结巴是会遗传的吗？还是来源于家庭的影响呢？为什么自己父兄都有这个毛病而自己和姐姐却没有？但虽然他没有这个毛病，小时候还是总被邻居的小孩追着取笑“小结巴”！小路曾愤慨说过，不明白为什么，村民们对待村里的残疾人或孤寡老人还会施以同情，但却会把老实窝囊的弱者当成傻瓜一样欺负！这样的“待遇”，一方面令他自小就有了深深地自卑，另一方面也驱策着他一定要发奋努力，希望有朝一日能令自己的家庭扬眉吐气，光耀门楣。而自小学习优异的他，也成为了一家人在灰暗日子里的希望！

现在的小路，经过大学毕业后的十几年浮浮沉沉，承受了一次又一次的挫败，好像终于接受了这样一个现实，就是虽然自己千辛万苦地念完大学，但并不代表就有了出头之日，更不代表有能力改变一家人的命运！

因为家贫加上结巴，他的哥哥年过三十才娶上老婆，还是当地一个名声不大好的女人。但即使是这样一个婚配对象，要的彩礼也是小路家里难以负担的。当时小路才工作不久，手上也没有多少积蓄，中哥知道后，给了小路几万块钱凑够彩礼，这样小路哥哥才成了亲。结婚后，嫂子彪悍，对小路哥哥颐指气使，小路的爹妈跟着受了不少的气。小路姐姐为了打工补贴家庭，错过了花季，最后嫁了个二婚的，这个男人以前离婚的原因是因为打老婆！刚结婚时姐夫对小路姐姐还好，但随着小路姐姐只生了一个女儿，后来又不慎流了一次产后，这个男人就开始对老婆拳打脚踢了！去年年底，小路姐姐生了病，结果他姐夫一家不但不肯掏钱给治，还在过年前把小路姐姐赶回了娘家！姐姐回家后，小路嫂子大为不满，每天打人骂狗，闹得一家不得安宁！这时小路已经买了房子，他就把姐姐接出来自己家住，顺便在这边找个好医院给她看病。因为他找的那家医院里我有认识的人，所以他通过中哥拜托我帮忙，我和他就是经由这件事加深了认识的。

小路现在是个普通的白领，收入也还是过得去的，如果只是他自己花销，那是还算宽余，但他每月要寄钱回家，现在要又给姐姐治病，手头就有点紧张了。他近期经常争取出差机会，希望能多赚一点差旅费补贴。但由于他这个人在单位不懂溜须拍马，所以肥差总轮不到他头上！中哥倒是提出过要帮他的忙，但他拒绝了。看来他自觉欠中哥太多，也不大好意思每件事都麻烦他了。

一次，小路跟我聊天的时候说起这些事，感慨地叹了一口气说：“高骏，有时在这个现实社会里，无能就是一种罪啊！”我只好安慰他说：“你怎么无能了？打份工养活自己之余，还要负担家里的开支，现在又得给姐姐治病，我觉得你已经很能干了！”他只是苦笑摇了摇头。我又提议说：“经过你这么多年的资助，现在你家在乡下的日子也比以前好过多了，你可以考虑不用再寄那么多钱回去，相信他们也是能理解你的！”他叹了一口气：“不可能！现在这个情形，嫂子还每天吵吵闹闹给我爹妈气受，如果我寄回去的钱少了，她还不知道会闹成怎么个样子呢！”我说：“要不你把爹妈接到这里来跟你一起过？”他说：“那更不可能！一方面爹妈在这里不习惯，更重要的是他们得给哥嫂带孩子，要是他们把孙子扔下跑出来，嫂子还不翻天啊？到时非跟我哥闹离婚不可！而且就算爹妈接出来了，我还是得寄钱给哥哥的啊，这样开销反而会更大了！”

当时《欢乐颂》正在热播，因为同科室的同事都在追，为了自己跟他们吃午饭的时候有话题，我偶尔也看看这部剧。我听了小路的话想起剧情，不由得脱口而出：“你这就跟男版的樊胜美一样！”这话一说我就后悔了，樊胜美还找有钱人上床呢，自己这么说好像暗讽他一样，他听了都不知道会不会生气！幸好他并没往这方面想，只是无奈地笑笑道：“编剧编故事可比真实的生活简单多了！如果现实也像电视剧，问题倒是好办了！要是我的家里人就跟樊胜美家人一样，那还是容易解脱的，可是我的家里人，都是世上特别特别善良的人！就说我哥，他为了供我念书，自己就只读了个小学就出来干活了。现在的他没文化，没技能，成天只能被人欺负，我欠他的，可是这辈子都还不清！”

这时，我有点明白他为什么总是难以切断跟中哥的联系了。当你面临的压力太过强大，自己独力难以支撑的时候，当然渴望身边拥有一个强壮坚实的爱人为你分担一切，这也是人之常情！同行十几年，中哥可能已经成为他人生里不可或缺的依靠了！但他们的这段关系发展到今天，不但会令自己遍体麟伤，还不可避免伤害身边的人，这一点，他们应该也十分清楚，但身在其中陷得太深，恐怕已经难以自拔了！

或许，对于小路和中哥两人来说，这份感情足够的深，深到纠缠十数载分分合合仍难以割舍；又或许，这份感情还不够深，才会让他们留有余地，不肯把自己弄至没有退路的地步。所以，走上这条路的人们，如果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还是不要轻言“我爱你”这三个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