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自从小龙编了谎言欺骗他妈妈以后，那个中秋节假期，我终于获准在他们家里吃饭了。当然，我也明白，这并不是说他的母亲已经接受了我，她这样做，也只是出于不得已而已。也别说，老人家都是这么实际的，当觉得我的存在会妨碍她儿子的“正常”生活的时候，她将我拒之门外；而当她担心儿子有可能一生孤苦无依，只剩我是唯一依靠的时候，她又重新接纳了我。我对她这样的行为，也并不没有多少怨言。我能理解，作为一个母亲，所做的一切完全基于儿子的利益考虑，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其实我内心里并不喜欢小龙的这种欺骗行为，也觉得他这个谎言只不过是权宜之计，并不能真正扭转他母亲对我们关系的看法。但我也知道他确实用心良苦，他妈妈对我的态度已经比以前缓和了许多，这就可以说是一大让步了。小龙这人一向自负，对自己解决问题的能力充满信心，总是觉得过往生活上工作上的许多难题自己都能一一化解了，在对付自己老妈这方面更不在话下。在他自信满满的心里，我俩的关系，随着他母亲态度的放缓，很快就会走上一帆风顺的坦途了！但我却没有小龙那么乐观，因为我从他母亲对我看似礼貌实质疏离的态度中，能敏感地觉察到，她并没有真正接受我们的关系，更没有消除对我的介心！当然，这个感觉我是不会对他说的，因为他为了我，连那么不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我除了感动之外，真的不能再有什么要求了！

这个周末，我又回到了E市。小龙因为这边有点事情要处理，所以已经提前两天回家了，所以今天就只有我一个人开车回来。

我把车子开到小龙家附近停下来后，向着他家的方向走去。在路上，我碰到了小龙妈妈，只见她正用一个小购物车拉着一大车的东西，吃力地从远处走来。我见到了连忙快步迎上去，说了声：“阿姨，让我来吧！”她抬头看到我，有点尴尬，刚想推却，我已经在她手里夺过了车子拉起来，她也就不好再拒绝了，只好把车子让给了我，自己在我身边并排走着。

我一边拉着车子，一边问道：“阿姨，你买这么多东西干嘛？多重啊！为什么不叫阿龙来帮你？”小龙妈说：“本来也没打算买那么多东西，碰上超市特价嘛，东西特便宜，所以买着买着不知不觉就买了这么一大堆！阿龙有事情还没忙完，而且买那么一点东西，也没有必要劳烦他了！”我说：“这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你身体不好，太重的东西还是不要自己拿了，以后有需要，一定要跟我们说，让我们来帮你拿！”有意无意之间，我把“我们”两个字咬得很重。是的，这确实是我当时心里潜意识的想法，我是想让她感觉到，我和小龙是一体的，我跟她，是一家人！

她听了我的话，脸色不大自然，勉强地一笑道：“不麻烦你了，阿骏，而且你又能帮得了我多少次呢，将来还是得阿龙在我身边照顾我的！”

我听出这话里抗拒的语气，于是就干脆进一步对她说：“阿龙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她听完我的话，脸色变得很难看，叹了口气，站定下来对我说：“阿骏，不是阿姨要针对你，你跟阿龙这样是没什么好结果的！就算阿龙真是身体有问题，也未必一定找不到女人肯嫁，他可以去找个离异带小孩的，或者经济条件差的，只要阿龙有赚钱的能力，一样会有女人愿意跟他一起生活！那么，起码在外人眼里，他还是有个完整的家庭啊！”

我意料不到她会说出这样荒谬的话来，不过仔细想想也不奇怪，在她老一辈人的心目中，婚姻不就是这样子的吗？只要条件谈得拢，总能找到老婆，这世间很多夫妻，不也都是凑合着过日子的吗？

“阿姨，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女人会爱阿龙吗？假如双方纯粹就是利益交换，这样的婚姻有什么意思！我说句难听的话，难道你不怕有一天阿龙没了赚钱的能力，那个女人会马上离他而去吗？！”

她被我反驳了一句，脸上一红，但马上也反问我说：“那么阿骏你呢？你就能保证自己不会离开阿龙？”

“我一定不会！”我肯定地回答她。

“世事哪有那么多一定，你上两年不就曾经为了升职扔下阿龙跑外地去了吗？”她用责怪的口吻对我说。

我愕然地望着她，一时无言以对。我想跟她解释并不是我把小龙扔下了，而是我们商量以后，共同作出的决定，但我知道现在很难用这个理由反驳她。

她接着又叹了一口气：“哎，我这个傻儿子的性格我最清楚，你别看他一副好像挺精明的样子，其实好多时候都傻乎乎的！要是有人对他好，他一定要加倍对那个人好，豁出命去都肯，九头牛都拉不回……”

我马上接口道：“阿姨，我对阿龙也是这样的！我一样会豁出命去为他！”

“阿骏，以前你和阿龙，两个人什么都没有，当然可以这样说，但以后当你有名有利的时候，你还能这样说吗？阿骏，你这次从外地回来，不知道你自己觉不觉得，反正我是能感觉到，你的性子比以前变了好多！阿龙说你这次回来升了很高的职位，收入也比以前多多了，唉，你已经跑到阿龙前面去了！阿骏，人是会变的，阿姨活了几十年，这个最清楚！你比阿龙书念得多，人也比他聪明，将来一定也会比阿龙更有前途。如果有一天，你功成名就了，还会像过去一样把阿龙放在心上吗？说不定到那一天，你会厌烦他，嫌他碍你的事呢！到时，你把他一甩，我那傻儿子可就毁了！”说着说着，她的眼圈红了起来。

我意外地望着她。必须承认，我自己从来没有深入长远地考虑过她刚才所说的问题。以前，我只是忧虑，小龙有一天会舍我而去，根本就从来没有想象过，有一天会是我离开他。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向我指出这种可能，并令我认真地看待这个问题。

我也明白，在她的心目中，我们年轻人做事，常常总是凭一时意气，这样的冲动行为往往不能持久，而作为一个母亲，她必须为儿子思虑得更加长远。那么，她担忧我会有一天在名利的牵绊之下抛弃小龙，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我不认同她所说的，我从外地回来后，性格起了很大变化。她之所以产生这样的感觉，可能是因为我以往给她的印象，一直温文平和，甚至有时带点腼腆，她或许不知道，我的性格有顽强坚韧的一面，当一旦认准了这份感情，就不惧任何的困难和压力，会以坚定和坦然的态度来面对。这一点是她不了解的，所以，她面对着这样执着的一个我，觉得颇为陌生，这也是她感到我与以往不同的原因吧。

我犹豫了一下，用恳切的语气对她说：“阿姨，如果我现在对你说，我一定不会离开阿龙，恐怕你会以为我是逞一时口舌之快，未必会相信我的话。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说服你，我更不能提出什么保证来让你放心，我只能说，就让时间来证明一切吧！”

他妈妈还想再说什么，正在这时，传来了小龙惊喜的呼唤声：“妈，你和阿骏都在这儿啊！”我一抬头，只见他正欢快地向着我们跑过来。他来到我们面前，脸上洋溢着欣喜的表情，估计是看到我和他妈妈能这么和睦地走在一起，既感到惊讶，也感到非常的得意和舒畅吧。面对着他那快乐的笑脸，我和他妈妈也心照不宣地微笑着，不约而同地终止了刚才的对话。

晚上回到我们自己家里，他歪着头笑着问我：“骏哥，你今天的表现很好啊！路上跟我妈聊什么呢？聊得那么起劲？”我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没什么，也就是陪她随便聊聊天！”他开心地笑了起来：“骏哥，你能这么体贴婆婆，绝对是个好媳妇啊，哈哈！”我看着他那调皮的笑脸，也笑笑捶了他一下，接着就扯开了话题。

入夜，我俩缠绵过后，他很快就进入梦乡，我却睡不着，还在想着今天与他妈妈的对话。我侧过身子，凝视着他沉睡中的面容。这张熟悉而亲切的脸孔，在清醒的时候表情生动丰富，现在的神态却是那样的安宁！他那乌黑的双眉，紧闭的眼睑，高挺的鼻梁，嘴角挂着的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蜜笑意，都令我心醉。还有他那微微隆起的的双唇，是那样的性感，在睡前曾带给我炽烈的狂吻，真让人有种冲动，想凑近他的脸庞，狠狠地亲上一口。但我当然克制住自己没有这样做，以免打扰了他的好梦。在台灯的微弱光线照射下，他脸部原本刚猛的线条也变得柔和，我忍不住伸出手去，在他的脸庞边，轻轻地描画着他的轮廓。在这温馨静谧的一刻，我想起他妈妈白天所说的话，觉得是那么的可笑：这样可爱的一个男人，我又怎么会舍得离他而去呢？即使是拿这个世上最最珍贵的名利财富来与我交换，我也不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