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

出了中介公司，我马上打车来到了东海厂宿舍区。我沿着熟悉的街街巷巷走着，路上遇到几个与小龙家相熟的邻居。我跟他们打招呼，他们却现出躲闪的神色，这不禁让我的心头一沉。我本想向他们打探一下情况，看到这样也免得开口了。

我来到了小龙家的楼下，远远见到有一两个不三不四的人在附近来去徘徊。我暗想，这些人不会是债主派来的吧？我不管那么多，在楼下抬头望上去，只见他家的窗户开着。不过，这不代表他就一定在家。我心头扑通扑通地作响，三步并作两步向上跑去。

我到了四楼与五楼之间的楼梯，已经看见墙壁上用红色油漆写着一些威胁的字眼，这些刺眼的涂鸦沿着楼道一直来到他家的门前。斑斑油漆像淋漓的血迹，向我讲述着小龙一家被追债时的惨烈景象。

房门紧闭，我轻轻地敲了几下门，门里毫无反应。但我的第六感告诉我，他在屋子里头，可能只是为了避开那些债主才不肯应门。

想像一下心爱的人现在正像困兽一样在屋里逃避着追逐，我已心痛得难以自制！

我又再稍微用力地敲了敲门，然后压低声音叫道：“小龙，是我，我是高骏！”

门里又是片刻静默。稍顷，终于听到有细微的脚步声从里面传来，接着“吱呀”的一声，门开了，小龙站在我的面前！

他脸上带着微微的青肿，眉宇间锁着疲惫，正用一双乌黑的眼睛将信将疑地望着我。

“高骏，真是你！你怎么回来了？”

凝视着他的双眸，千言万语都变得毫无意义，我激动地上前一步，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他！

他先是一愣，然后同样用力地拥抱着我！

他的双臂箍得我肩胛生痛，我听到他小声在我耳边喃喃在问：“高骏，你这段时间跑哪去了？”我知道，他想问的是：高骏，你为什么这段时间不理我？

“对不起，小龙，都是我不好，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一边低声回答一边把他抱得更紧些，仿佛害怕一松手就会失去他。

他在我的怀抱里挣了一下，轻轻笑着说：“好了好了，快要让你勒死了！咱们进里面说话吧！”

我也不好意思地松开他，跟着进了家门，他随即把屋门关上。

进门后的景象令我暗吃一惊，只见屋里一片狼籍，家具被人砸得东倒西歪，杂物也被扔满一地，可以想像他的家曾遭遇了一场怎样的浩劫！

他看我一脸惊愕，就冲我笑了笑：“你来得正好，快帮着收拾收拾！”

他低头把摔倒的家具扶正，把地上乱七八糟的物品捡起来，我也过去帮忙，一些已经破碎不堪的东西就扔到垃圾桶去。

当我们俩清理得差不多的时候，他直起身子，问我：“怎么？有没有吓着你？”

“没有，你的事我都听说了，看到的情况比我预想的好！”我摇了摇头。确实，我现在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临来之前，我设想过他已经不知躲哪去了，我找来找去都找不到他；又或者我找到了他，却发现他已被打伤打残。现在，这些情形一样都没有发生，已经够让我暗暗庆幸了！

最令我欣慰的是，他的脸上虽然带着伤痕和疲累，但也洋溢着坚强和乐观，他并没有被苦难吓倒，他还是我心目中那个勇敢和刚毅的小龙哥，是那个让我一直深深爱慕的男子汉！

“嗯，今天是没有那么可怕了！”他笑着向沙发一倒，摊坐在上面，我也挨着他身边坐下。

“小龙，现在情况究竟怎么样？”我轻轻用手搂住他的肩膀。

他顺势把头倚在我的肩上，叹了口气道：“有什么怎么样的，无非就是那些人要打要杀的闹来闹去！我跟他们说，我钱没有，命倒有一条，你们要我死很容易，可你们也收不到钱了！虽然我现在没有那么多的钱，但我会把债务都背起来，将来赚到钱一定还清，绝对不会少你们一个子儿！昨天，终于跟他们谈好了条件，他们让我重新签了借据，以后这笔债就由我背上，他们也算是达到目的了！”

“那你老爸当初借了多少钱？你现在又还了多少？还签下多少借据？”我一连声地问。

“你问那么清楚干吗？关你什么事嘛？”他从我的肩上抬起头，笑笑望着我。

“我想看看能不能帮得上你！”我正色地说。

“你拉倒吧你！老子哪用得着你帮！你有多少家底我不知道啊？你还是安安心心地回A城上你的班，先养活你自己再说吧！”他冲我撇了撇嘴。

“呸，你以为你是谁呀？我有多少家底你能知道？！”我有点气恼地推了他一下。

“骏哥，你的底子我会不知道？我连你穿什么颜色的底裤都知道！”他淘气地哈哈笑着。

“特么你这死烂仔！你能更下流点不！”我生气了，双手一用力把他推得倒在沙发上。

“哎哟，骏哥，你怎么能这么狠啊，可怜人家才刚挨过打呢！”他装模作样地叫着痛。

我连忙把他的身子扶起来在沙发上坐稳，一边骂道：“谁让你不好好说话！我问你的问题，你告诉我不就完了，偏要嘴贱！”

他笑了笑，把头又在我肩上一靠，说道：“死老头儿本来在高利贷那边欠着7、80万，我替他还了30万，那还欠4、50万；另外在亲戚朋友那里还借了差不多20万。亲戚朋友倒不用太过担心，昨天我跟他们也打了欠条，答应会分期还清，他们也不好意思催逼得那么紧了。最头疼就是高利贷那边，利息太高，如果不按期还债利滚利金额还会越滚越大！”

他的头正倦怠而放松地倚在我的肩上，我忍不住伸手在他的头发上轻轻抚摸着。

“我跟生哥的生意拆股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要尽快找份能多赚钱的活儿！本来，我一个朋友介绍我到外地工作，那边的工程钱赚得多，可现在那些债主老担心我跑了，把我看得死死的，想去都去不了！这些笨蛋，我不出外干活怎么还钱给他们啊！”他继续在跟我诉说着，语调渐渐松弛了下来。不，他其实主要也不是讲给我听，而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值得倾吐的人，于是就把这些天来憋着的心事都说出来了！

我静静地听着不作声，只是用手在他的头发上摩挲着。以前，我要是做出这样动作，他一定会不乐意，骂我大老爷们的摸来摸去好肉麻，而现在，他不知是沉浸在自己的话里无暇理会我的举动，还是他真的累了，需要在我的轻抚中得到安慰。

“骏哥，你看我的手指！”他好像忽然想起什么好玩的事，调皮地把自己的大拇指递到我的面前。

“神经病，手指有什么好看的！”我笑骂了一句，但还是定睛看了一下，只见他的拇指被颜料染成了红色。

“你手指怎么这个颜色？”我刚问了一句马上明白，他这是签那些欠条打指模被印泥染红的。

“哈哈，哥我昨天签了一天的字，按了一天的手指模，真是总裁都没我那么繁忙，这手指的颜色到今天都洗不干净！”他居然还笑得出来，我听见都心酸死了！

“我就想啊，要是有一天真的还不起钱，我也有个办法可能逃避责任，只要把这根手指砍掉就行了，哈哈。”都什么时候了，他这张贫嘴还开得了这样的玩笑。

“你真是有病啊，说这样的笑话！”我没好气地又推了他一把，他就直起身子，侧过头来向着我嘿嘿地笑。

“不说哪有得笑啊！反正都这样了，笑笑还畅快些！”他的笑容里带着无畏的天真烂漫，我原本沉重的情绪也一下子被他感染了。

“小龙，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我问。

“下一步啊，先去买一张福利彩票，中个头奖就什么都不用愁了，哈哈。”

我气得在他头上拍了一下：“说正经的！”

“先想办法还高利贷吧，那些利息是不等人的！唉，就怕还得了利息，本金也不知何年还清！”他耸了耸肩：“我想，可能我近十年主要的工作就是还债了！”

他的语调看似很轻松，但我知道在这样的语调背后是怎样紧绷着的一颗心。

一想到他可能大半生都得背着一身的债务在奔波，我的心就揪着地痛！

不，小龙，我一定不能让你过这样的日子！你放心，我一定有办法帮助你的！我在心里默默地发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