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我听了这话，不由得心头感慨，他很少会有这样彷徨的时候。少年时期，他对自己总是充满自信，有时甚至到了自大的程度。无论遇到怎样的挫折，他会大声咒骂，然后第二天又重新振作起来。他挨过打骂，尝过白眼，受过冷嘲热讽，这些都不会令他胆怯退缩，惊惧惶恐。曾经，他也很容易满足，骑一辆新自行车，穿一套漂亮衣服，已经够他臭美；修好一台难修的电器，卖出一件昂贵的商品，就足以令他充满成功感！如今，他已经得到了许多许多，却反而坠入了迷茫。是不是就如人们所说，得到的越多，反而束缚就越多了？

“龙哥，厉害，居然思索起人生来了！”我一时不知怎么安慰他，只好跟他开着玩笑。过往，他有难解的问题我无从开解，就总是说一些打趣的话逗他开心。

“呸，你以为只有你名校生才懂人生，我们技校生就是混日子的！”他笑了起来。

“技校生的人生丰富多彩，名校生还真羡慕不来！”我也笑了，确实，坎坷的人生有时也是一种财富，其中的获得不是一帆风顺的人能够明白的。

“那我把人生让给你啊，你这傻子，还羡慕我，我羡慕你好吧！”他嗤笑了一声：“谁会想换我这样的人生那一定是大笨蛋！”

“小龙，如果真可能的话，我愿意跟你换！”我一时冲动，脱口说出这样的话：“真的，我真恨不得所有的事情都能替你分担，有时候看你吃苦，我会比自己遭罪更难受，我会想，我宁愿换成自己去替你承受这一切！”

这是我一直埋藏在内心的话，我现在毫无顾忌地说了出来，原因只是因为我太在乎他，我见不得他那迷惘困扰的模样，那种神情会令我比见到他挨打受累还要心痛！

“你这傻子，说这样的傻话！你明知是不可能的，哈哈！”他笑了起来，在笑声里却仿佛饱含着感动。

我望着他的笑容，心头忽然一阵乱跳。

我想对他说：有可能的！我希望能把自己的人生与你的人生交织在一起，从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们一起去面对前路的一切，你的苦与乐，我都与你一起分享！

我不敢想像，要是我真的说出了这句话，他会有何反应！

但在夜色下，他的目光里真的有温柔的光影在流动，好像是在怂恿着我去做一些傻事！

我内心有个意念在蠢蠢欲动，但另外有一个理智的声音在提醒自己：他把你当成知己，才在自己最迷茫的时候向你倾诉，你要趁着他一时的情感脆弱去达到自己的目的，未免也太卑鄙了！

他对我的友谊，是我生命中最珍贵的宝贝，任何有可能令我失去的事，我都必须三思而后行！

想来，这次恐怕是我最有可能成功表白的一次机会。他正在心灵倦怠的时候，要是我跟他诉出心曲，他或许真会接受也说不定，可我还是在犹豫中错过了。但事后我也并没有后悔，因为利用他对友情的信任和感动，那并不是我想要做的！

就在我迟疑不定之际，发生了一件事，让这次机会就这样无声地溜走了！

110.

一辆小车缓慢地从我们面前的马路经过，来到学校的后门停下来。我远远认出那是郑南的车子。

郑南也有在学校住宿，但因为家在本市，经常回家，作为同学，三年来见过好多次他开着车在学校附近出入，所以我认得他的车。

车上副驾座位上走下一位女子，我定晴一看，那不是高静吗？

这时，驾驶室的人也走下车来，正是郑南。

高静向郑南挥了挥手，看样子是跟他道别，但郑南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走近高静的身前，热切地在跟她说着什么。

与他热烈的态度相比，高静显得比较冷淡，只是礼貌地在作出回应。

当时我和小龙正站在学校后门对面的阴暗处，这里有几棵大树，遮挡着路灯，因此在学校门口的人不留意的话是看不清我们的，而由于学校大门顶上和门卫室的灯光很明亮，所以大门处的人影我们看得清清楚楚，我见到的情形在我身旁的小龙一定也见到了。

我感觉到小龙的呼吸急促了起来，我转头看了看他，只见他皱着双眉，双眼死死地盯着高静和郑南的动静。我轻轻地在他肩头拍了拍：“别多想，估计他们是到外面办点事回来，再聊上几句。”

这时，郑南对高静做出了一个亲热的动作。他伸手到她的额上替她拨开被夜风吹乱的头发，高静向后退缩了一下，避开了，郑南再上前一步，双手放在高静的肩上，头向着高静的脸蛋附下，仿佛要亲吻她的脸颊，高静又向后躲了躲，郑南却更贴近高静的身子，把头凑到高静的发鬓旁……

小龙发出一声怒吼，我还没来得及拉他，他已经如离弦的箭一样直冲到校门前。

高静和郑南对他的突然出现大吃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小龙挥起一拳，打在郑南的脸上，郑南一个踉跄，站立不稳，向后连连退了好几步靠在车身上。

小龙还要趋前再打，高静急忙扑上前死死拉住他。

我也跑到了他们的旁边，过去跟高静一起阻止小龙再动粗。这时郑南站直了身子，惊疑地喝问道：“你是谁？为什么打人？”

“老子就打你，敢调戏老子的女人，你都不知死活！”小龙大声地骂着，拼命要挣脱我和高静的阻拦。

“你是阿静的男朋友？”郑南的嘴角露出嘲讽和轻蔑的神色：“阿静，你怎么找了这么个野蛮的小混混做男朋友啊？”

高静脸上一刹那掠过羞愧的神色，这样的表情彻底激怒了小龙，他用力一挣，甩开我和高静的手，如猛兽般再次向郑南扑过去。郑南慌了神，脸上轻视的笑意一下无影无踪，慌忙回身向着驾驶室跑去。

小龙几步追赶上前，从后面一只手按住郑南的肩膀把他的身子扳回来，一手举拳又要打。我迅速跑到小龙的身前，一边用力扯住他举拳的手，一边回头对郑南喝道：“你还不快跑！”郑南惊惶失措地挣脱被小龙按着的肩膀，准备要逃，小龙此时也把拳头从我的手里挣出来，向着郑南的脸上再次挥去，我急忙把身体挡在他俩之间，小龙收拳不及，我只觉眼前一花，嘴角结结实实地被他的拳头砸了一下。

小龙发现打中了我，一下子都惊呆了，手臂无力地垂了下来。

趁着这个时机，郑南马上跑到驾驶室，发动车子一溜烟走了。

小龙也无暇去理会他，只是呆呆地望着我，喃喃地小声问：“高骏，你没事吧？”

我痛得头晕脑胀，完全说不出话来，但为免他担心，还是忍痛笑笑摇了摇头。

高静跑了过来，看见我受伤的样子，气得瞪着小龙大喊：“丁文龙，你这混蛋！”

门卫大叔估计被我们刚才的动静惊动了，也闻声从门卫室走出来，凑近过来看看发生什么事。我连忙向他摆手，示意没有什么。

高静对着小龙又喊了一句：“丁文龙，我以后都不要看见你了！”说罢，一扭头跑进了校门。

门卫大叔看看没什么大问题，也回门卫室去了，校门外就只留下我和小龙两人待在原地。

小龙双手扶着我的双肩，低着头，愧疚得无地自容。

我见到他这样子很不忍心，勉强笑着说：“你整天说光我打你，你总不还手吃亏了，这下好了，你报仇啦！”

他听了我这句笑话，反而更难堪了：“高骏，我真是个混蛋，我怎么做出这么冲动的事来！”

你这么冲动完全是因为高静啊！只要是跟她有关的事，你就总是不能冷静了！我心里想着，不禁一阵心酸。

“好了好了，我没什么事，要回宿舍了，不然该挨罚啦！你也快回E市去吧，别太晚了不好坐车！”我轻轻推了推他。

他忽然用力地给我一个拥抱：“高骏，对不起！”

我先是一愣，接着也紧紧地抱住他：“小龙，我们之间，哪需要说对不起啊！”

他的怀抱这样温暖，就算再剧烈的痛楚也能抵消。但他只是把我抱了一下，就马上又挺直身子，从我的拥抱中离开。

“高骏，我走了！你放心吧，我不会再胡来了！”他冲我点了点头，眼里含着晶莹的波光，我也向他点了点头，表示我已经明白他的心意。

他又用双手在我的肩上抚摸了一下，然后回过身去，拖着疲惫而沉重的脚步越行越远，直到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