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我和阿兰一起骑车向着城北而去，阿兰的父母也是东海厂的员工，因此她也住在东海厂宿舍区，不过她家居住条件比小龙家好多了，一家三口住着80多方的房子，而且是已经付了钱买下居住权的，不像小龙一家只算是租住单位宿舍，随时有可能被工厂扫地出门。

路上，我在寻思怎么跟阿兰谈起高静和小龙的事，阿兰倒先开口了：“高骏，你刚才听到我在天台跟高静说的话了吧？”

我的脸上一红，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毕竟偷听别人谈话可不算什么光彩的事。

阿兰看到我窘迫的模样不禁一笑，问道：“怎么？你觉得我说的话不对吗？”

“当然不对！阿兰，小龙可是一直当你是朋友，你这样做，对得起朋友吗？！”我愤愤不平地说。

“我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对不起朋友的，因为我说的是大实话！”阿兰侧着头带点挑衅地看着我，那副样子与她平时文静的表情很不同。

“你就这么看不起小龙，难道因为家里穷，他连追求自己喜欢的女孩的权力都没有吗？”我不由得提高了声音。

“高骏，你别误会，我没有看不起小龙的意思，我只是就事论事。我自己也是东海厂的子弟，对小龙家庭的了解，当然比阿静更清楚。我在天台说的话，不止是为了高静，也是为了小龙！”

“你别掩饰了！你为了他们好，就不会说这些挑拨离间的话了！”我不由得激动地嚷道。

阿兰并不生气，只是对着我微笑着摇摇头：“高骏，你这人真是天真得可以！其实你自己心里也应该很明白，他们俩是很难走到头的，不是吗？”

“你胡说八道！”我大声地反驳她：“他们是真心相爱的！”

“我没说他俩不是真心，但要是有了真心就能一路走下去的话，他们两年前就不会分过一次手了！”

“可他们分手以后还是选择重新在一起了！”

“可惜造成他们分手的那个问题并没有解决掉，仍然存在他们之间呢！”

阿兰这句话确实说中了我内心深处的隐忧，但我还是说：“小龙是个有能力有冲劲的人，我相信，他将来一定能有光明的前途的。”

“这个我也相信，可这究竟要等多久呢？十年不定，八年不定！小龙跟高静承诺的四年之约，到时能够兑现吗？我跟你说，要是四年之后高静把小龙甩了，受到伤害最深的反而是小龙！”阿兰也有点激动了。

“阿兰，那照你这么说，小龙都不用找女朋友了，反正到最后他都得被甩！”我更加气愤，忍不住停下自行车，怒视着她。

“高骏，你先别生气！我的意思是说，小龙现在应该先考虑建立自己的事业，然后才好谈感情。他对高静作出四年的承诺真是太傻太幼稚了！要是做不到，他怎么办？要知道，高静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四年后，她能接受一个说得出做不到的人做男朋友吗？”

我一时也无言以对。

“高骏，我知道你是太过关心小龙了，但关心朋友，也应该从现实出发，如果朋友有些不太切实可行的追求，还是不要鼓励太多吧！”阿兰用一种冷静的口吻规劝着我。

我不再说话，因为我知道自己跟她已经无话可说。不错，她说的很多都是事实，我也无从反驳。或许有些事，其实我内心里比她更清楚。但我下过决心，无论小龙遇到什么难题，我都一定站在他那一边，我现在又怎能接受她的劝说呢？！

阿兰估计也知道我不赞同她的话，于是也不再作声，我俩默默无言地骑完剩下的一段路。

我回到家里，小龙还没回来。我知道，他一定又是跟高静卿卿我我去了。我想着刚才与阿兰的对话，心里在问：难道小龙这样追求高静，真的是太傻太幼稚了吗？我在旁边推波助澜，究竟是对还是不对？可小龙是把这件事当成自己重要人生目标的，难道我不应该鼓励他吗？无论有多大的困难，我也要帮助心爱的人达成心愿的啊！

73.

暑假一转眼已经过去三分之二，来到八月下旬，我也开始做些入学的准备了。

这天吃过晚饭，我和小龙坐在沙发上聊天。小龙对我说：“高骏，你快开学了，我也是时候该搬走了。”

他的话说得这样突然，令我非常意外，连忙问：“为什么要搬走？”

“你到省城上学去了，我怎么还能住在你的房子里呢？”

“为什么不能，就当是你给我看房子好了，哈哈！”我压制着内心的焦急，假装轻松地开着玩笑。

“我打算租一套房子，跟我妈一起搬去那里住。”他没有接我的玩笑，半带解释地继续说道：“其实你也知道，自从我妈跟我爸离婚以后，东海厂的那套宿舍早就没我们两母子的份了，这么多年，阿姨可说是宽宏大量，我们才厚着脸皮在那里赖了那么久！现在我已经出来工作了，收入比以前多，也很应该从宿舍那里搬出来了！”

工作以后赚到钱要跟他妈妈搬出去这些话，他以前已经跟我说过，我也有心理准备他不会再长久住在我家，但当事情真的发生，我还是一下难以接受。

“要不这样吧，你把你妈接来我这里一起住好了！”

我话刚出口，就知道说错话了。果然，他的脸色一下变了。

“高骏，要是这样，我丁文龙就真变成是占你便宜的人了！我在这里借住了这么久，你只收我那么一点房租和伙食费，我心里已经很不安了，要是连我家里人也跑你这里来蹭吃蹭住，我还算是个男人吗？！”

我低下头，知道他那执拗到近乎愚蠢的自尊心一发作，那是没办法跟他争辨的。

他估计也觉得自己刚才说话语气过了火，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高骏，我知道你总是为我考虑，但你这次不必再劝我了。其实，我已经在外面租好房子了。”

“你已经租好房子了？你为什么都没有提前跟我说过这事？”

“我以前跟你说过的啊，我工作之后是要跟我妈搬出去住的！”

“我不是问你要搬这事，我是问你为什么找房子这件事一直都瞒着我，要等租好了房才告诉我！你有没有当我是好朋友！”想到这段时间里他背着我做了这么多事，居然都不让我知道，我心里就觉得又委屈又难受。看来，我俩之间确实已经产生了隔阂，我已经不再是那个能跟他分担一切喜怒哀乐的兄弟了！

“这些日子都是高静在帮我到中介公司找房子，我是想，这事就别麻烦你了，等事情办得差不多了才跟你说吧……”他的表情有点愧疚。

又是高静！现在在他眼里高静才是那个最值得信任的人！

“行了，龙哥，你这算是知会我一声是吧？我知道了，你什么时候搬走，直说就是了！”我突然发起脾气，从沙发上一下站了起来。

他也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有点愕然又有点受伤的表情。

我觉得自己过分了，连忙拍了拍他的手臂：“我是太意外了，所以刚才说话急了些。你什么时候搬家，我过去帮忙！”

“这个礼拜天。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搬的，就是一些衣物之类的。租的房子带家具，一进去就能住了。”

这个礼拜天？那就是说再有两天他就要离开我了。

不知不觉，原来我们已经一起同住两年多了。

这两年多来，我和他共同经历了那么多的事，那些事刻骨铭心，已经溶入了我的生命里，但也许，在他的心目中都只是一些闲常的琐碎片段罢了！

不过，这次分开，不是已经在我的预料之中的吗？

即使他暂时不搬走，随着我到省城念书，以后跟他朝夕相处的机会也将不会再有了。

而对他来说，高静会成为他关切的重心，在他的心目中，逐渐会没有了我的位置。

既然如此，他搬不搬走，其实又有什么区别呢？

是的，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和他，也是到了该分开的时候了！

74.

小龙搬家的前一天晚上，我和他一起收拾他放在我家里的物品。

真想不到，原来他在我家里的东西有那么多，装了三个箱子，想起他刚搬来跟我同住的时候，只是肩上背着一个背囊。

有些破旧杂物，他说懒得搬，不要了，打包了准备明天扔到街上的垃圾桶去。

我把他的东西从柜子和抽屉里翻出来，嘴里不停问着：“这个要不要？这个呢？”内心暗暗地想道：我和他这两年多亲密共处的少年记忆，或许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也会如这些旧物品般失去鲜亮的颜色，最后变得残旧，那么，这份记忆，他是会装在脑海里带走，还是会打包随手一扔呢？

当收拾的工作告一段落，我们俩都累得坐在地上，相对苦笑摇头。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高骏，真想不到我拿了那么多没用的东西到你家来，可占了你家的地儿了，嘻嘻！”

我装出一副骤然醒悟的样子，大声说：“我想起来了，还有一件更占地的东西还没打包呢！”

“什么东西？那快点收拾啊！”他急忙问。

“这件东西呀，还挺占地儿的，又重，最大的那个箱子都装不下！”我故弄玄虚地卖着关子。

“有这么大的东西没收拾？怎么我想不起来了？”他搔了搔后脑，那个样子傻得可爱。

“有什么东西比龙哥你更占地儿呢？你说，如果要打包，哪个箱子装得下？”我笑着指着他说。

“好啊，你小子变着法子骂我，说我是东西，你一定是找死！”他一边笑骂着一边扑过来作势要掐我的脖子。

“哎呀，龙哥，我错了，龙哥你其实不是东西，哈哈……”我一边躲闪一边继续开他的玩笑。

“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都不知道龙哥的厉害！”他一边笑着抓住我的双肩一边把我用力压在地上。

他强壮的身体压在我的身上，我只觉身上热血奔流，一股冲动难以自制，不知哪来的勇气，一下挺起身子伸出双臂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