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那夜之后，我和小龙又回复了当初好朋友的关系。对于我那段时间的冷淡，他只当成是我在家庭压力下的情绪反常。后来，他还自我批评：“想想那时我太不对了，明知道你自小没扛过什么事，那些日子心理压力又大，我不应该就这样甩手走了的。”听了这话我真是又惭愧又内疚，他太真诚了，真诚得令我内心颤抖，无地自容。我感觉他的友情好像变了我身上的一面枷，把我压得好沉重，但我却绝不愿意把这面枷搬开，反而让它变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
春季过后，奶奶的病加重了。小龙又常常过来帮忙，有时太晚了，就留在我家过夜。后来，奶奶给了他一套我们家的钥匙，让他以后出入我家更方便些。对于奶奶的这个行为，小龙是很感激的，因为他觉得这是对他的尊重和信任。这几年来，在长辈的眼里，他就是个不良少年，只有这一位老人把他当自己孙子一样对待，在他那充满英雄主义和江湖义气的脑子里，颇有点“士为知己者死”的感慨，因此更加尽心帮我照顾奶奶。现在书房几乎已经变成他的房间，我为他购置了一套新的床上用品，书房没有衣柜，他的一些衣物和日用品我就买了一个塑料密封箱替他装起来，他半开玩笑地说：自小到大没住过这么舒适的环境，也没人为他想得这么周到。书房里有我以前的玩具，有很多还是新的，我让他拿回家去给弟弟玩，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羡慕得不得了，说有些他还没玩过，要留下自己玩。在这种时候，他就会像个天真的小孩，不再是那个成熟干练的大男孩。在这段亲密相处的日子里，我发现了他性格里那孩子气的一面。仿佛在10岁那年，家庭的变故令他一夜长大，但内心深处还有一个小小的顽童在那一夜停止了生长，还留在了10岁以前那童真的岁月里。那个顽童，渴望被爱，渴望受宠，却再也不能得到，他把这种宠爱倾注在弟弟的身上，或许他对我的关心和爱护，也有一部分是来源于内心的这种渴望吧。有时我在书房的台灯下，看着他兴致勃勃地玩着立体拼图的稚气模样，心里有点酸楚，又有点甜蜜。那一刻，我多想对他说：“小龙，我希望能一生一世都爱你宠你，让你能感受到童年缺失的温暖，让你以后都不再孤单。”但我知道这只是我的胡思乱想，他终会找到他生命中宠他爱他的那一个人，而这个人一定不会是我！
我现在睡前又写日记了。在日记里，我用一个“L”来代表他。L今晚在我家过夜、L今天说了什么话、L今天做了什么事、L这个星期天休息……许许多多关于L的无聊琐事，都一一贮藏在我的日记本中。但日记只限于对他的言行的记录，至于我对于他的感情，却只字未提。这种感情，即使是在日记里，我也羞于启齿。我每天在他的面前扮演着好朋友的角色，内心却郁结难抒。正在这时，我在一个地方找到了一个情感的渲泄口。
这天自习课，高静跟赵杰不知在玩闹着什么，高静不停地哈哈笑着打趣小胖子。忽然，高静叫了一声：“高骏，干脆你来替阿杰写吧！”我回头惊讶地瞪着她，她笑嘻嘻地说：“你来看看阿杰的烂情书，简直丢人，我才不给他当信使呢！这样的情书怎么能追到女孩子，高骏，你文笔好，你来帮他写，你们男孩子才知道男孩子的心思该怎么表达，嘻嘻！”我问：“阿杰，你追谁呀？”高静故弄玄虚地笑笑：“你先别问，你帮他写了，追到手了，你自然知道。”我本来觉得这样不对，不想写，可架不住高静这丫头死缠烂打，赵杰又在旁边不停地拜托，终于做了一回捉刀，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小胖子的情书十有八九由我代写。在这代笔过程中，我竟然从中找到了乐趣：那从不能坦然表白的心迹，那从不敢宣之于口的情话，都通过笔墨一一倾吐。暗恋一个人，是一种酸苦，也是一种甜美，那份情愫从我的笔尖流淌而出，我的心情也得到了抒发。一天，高静神秘地对我说了声：“大功告成了！明天中午吃饭，小胖子买单，哈哈！”我也很好奇想看看这个我写了一个月情书的对象是哪一位。第二天中午，我和高静、赵杰来到了离二中比较远一点的快餐厅，很意外见到小龙也来了，原来赵杰也约了他，我心想：莫非这位神秘女子小龙也认识？正在这时，一个身穿校服，面容清秀的女孩走进餐厅，阿杰马上殷勤地迎上去，我一看：原来是阿兰！这么说那位收情书的美女就是她了！阿兰带点腼腆地跟我们一一打招呼，然后大家一起落座吃饭。我看着阿杰开心的样子，感慨这个平素胆怯的小胖子追起女孩子来也是蛮拼的，倒是自己，在爱情的路上只能说是一个懦夫。我又望了一下小龙，他和高静正在拿阿杰和阿兰来逗趣，浑然不觉我投射在他身上的目光，不禁内心轻轻地叹了口气。这时，我眼神偶尔掠过阿兰的方向，发现她正用饶有兴趣的眼光打量着我，那眼光里闪过一丝同龄女孩少有的精明。我微微吃了一惊，低下头吃饭，生怕她猜出情书的真相。就从那天开始，我们5人常一起相约吃午饭，我跟小龙白天相见的机会也多起来了。
有数个夜晚，当烦嚣的城市走进静谧，世界归于安宁，月光透过蓝色窗帘，从窗外照进书房，窥见台灯下两个少年的身影。小龙坐在窗下的书桌前玩着电脑，时而安静，时而兴奋；我靠在床上看书，偶尔抬起头偷看他在书柜的玻璃门上的照影。月色灯光，相映朦胧，此刻时光，弥足珍贵。倘若真如童话所说，月中有能察知人间世事的精灵，那他们一定会发现，其中有一个少年，已在情感的路上迷失了方向，再也找不着归途。
39.
16岁的夏天，那个世上最疼爱我的人，在睡梦中安祥地离开了我。
虽然在半月前，当医生告诉我奶奶的病已经复发，而且她的身体不适合手术的时候，我已经预知这一天的到来，但它来得这么快，快得我猝不及防，措手不及。唯一令我安慰的是，她是在宁静中离去，没有再受人间疾苦。那一刻，我真真正正地变成了孤儿。曾经，奶奶柔弱的身躯曾是我在世上唯一的堡垒，给我关爱保护，为我挡风遮雨。但现在，她走了，我的堡垒也坍塌了，我从此得一个人面对这冷酷的世界，我的内心是多么悲伤，多么惊慌，多么孤单，多么凄怆，我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但眼泪却凝聚眼眶，哭泣也哽在喉咙，因为我不想让离开的亲人担心，不想她在天国看到我软弱无助的模样。我不断告诫自己必须坚强，漫漫前路，没有人再在旁边扶持、指点，任你捶胸顿足，放声哀号，也无济于事，人生路上的所有重担，从此都只能独自一肩承当。
在葬礼上，亲戚朋友都说我表现得持重冷静，有条不紊，没有人能清楚地看到，哀伤和恐惧在我内心如冷风般怒吼，快把我的心灵撕碎。在那难熬的日子，小龙一直默默地陪在我的左右。他不会讲什么安慰宽解人的话，也没有什么同情怜悯的表示，他只是在我需要的时候，静静地出现在我的身边。从葬礼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咬紧牙关强忍着悲痛，但一走进家门，置身于空荡荡的房子里，那一路在心中堆积起的痛楚，骤然令我的心房近乎炸裂。这时，我听到一个声音在我耳边轻轻说道：“高骏，来！”接着两条有力的手臂紧紧地搂住我的肩，他的双手是这样的强壮和温热，传递给我抚慰和力量。他的臂膀围住我，把我拥在他的身前，他结实的肌肉和身上沉稳的气息令我立时感觉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一刹那，我的泪水夺眶而出，这是悲伤的眼泪，也是安心的眼泪，因为此时此刻，我知道会有一个人愿意陪我共同对抗前面的一切困难，他会做我的矛，我的盾，给予我在这个世上最坚实的支持依靠和最刚猛的斗志动力，他是上天赐给我生命中的礼物，有了他，即使是多艰险迷惘的前路，我都不会再是一个人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