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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余佳说,子萱今年硕士研究生毕业后会继续读博。
关于子萱的事,陌尘大部分是听余佳说起,有时也会从其他同学那里“耳闻”。
佳佳说,子萱已经联系到了一个属于事业单位性质的研究所,研究所对子萱读博非常支持,已经跟子萱签了劳动合同。
“子萱真能干”,余佳说,“这下子萱在柏城就算完全立稳脚跟了。”
“是呵,子萱真能干。”陌尘喃喃应和。
听到这个名字,她有点走神。
思绪不由地有点飘忽。
但是,像以前的每一次,陌尘把这种飘忽的思绪刻意地打压下去。坚决地阻断。
“现在好像有很多人考博?”余佳说。
“是,好像是”,陌尘想起顾彤宇,“顾彤宇都考了两年了,前不久也去了柏城参加考试。”
“呵,顾老师真是个才子,他学什么专业呵?”余佳随口问道。
“哦?不知道呢。只知道他一直在复习考博,至于什么专业,倒不清楚,好像和古典文学相关?”
陌尘倒真是不知道顾彤宇报考的是什么专业。
下次见面,得问问他。
在他们又“续上”了联系之后,陌尘和顾彤宇一直保持着一定的见面频率。
她忙,所以基本上都是顾彤宇约她。
一般两周会见一次面。
顾彤宇每次总是直接到她的店子外面等她。
就像这一天,他也是直接到陌尘的忆仙姿美容中心店子对面的街上,等着陌尘出来。
他刚刚从柏城考试回来。
“彤宇,你考博报考的是什么专业呵?”在一家中餐馆坐下后,陌尘想起这事。
“古文献学”,顾彤宇答,“听起来有点生僻枯燥吧?”
“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兴趣爱好呀”,陌尘笑笑,说,“不是有说‘披萝带荔,三闾氏感而为骚;牛鬼蛇神,长爪郎吟而成癖’吗。”
顾彤宇听了,没有接话,而是颇感意外地看着陌尘,眼中有惊喜的意味。
陌尘发觉了,有点诧异,不解地问,“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我说得不对?”
“呵……不是……”,被陌尘这样直率地一问,顾彤宇有点发窘。
他赶紧收回了自己刚才专注凝视的目光,不好意思地说,“不是……不是陌尘,我只是……有点意外……不是每个女孩子都知道聊斋先生的这篇自序的。”
原来顾彤宇是意外这个。
陌尘笑笑,说,“是吗?聊斋先生的自序?你不说,我都记不确切这句是出自哪儿呢,很久以前在书上看到的句子。”
“是呵,蒲松龄《聊斋志异》的自序,我很喜欢这篇文。”顾彤宇欣喜迫切地说。
陌尘笑笑,做恍然状。
她刚才说谎了。
其实,她背得出蒲松龄这篇自序的全文。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让顾彤宇知道。
她不想让他误认为自己是他的知音。
至于为什么不想,陌尘自己都有点说不清。
从学校辞职之后,她的心态常常都有点怪——她既非常反感有男生把她看做眼里只有铜钱的商人,然而面对顾彤宇这样的“文化人”时,她又不想有丝毫“阳春白雪”式的高雅,她觉得那根本就是惺惺作态。
这种矛盾的心态让陌尘自己都无法解释。
“是吗?我已经忘了出处了。读中学的时候念古文,看到喜欢的句子就会把它们强背下来,等到合适的时候拿出来卖弄一下。”陌尘半真半假开玩笑般地说
“我倒觉得你对古诗文是精通和喜欢的。”顾彤宇说这话的认真劲儿不像是谬赞。
“精通?彤宇你笑话我的吧?”
“没有,没有,陌尘我真是这么觉得的。每次站在你的店子前看你的店招,我都会想,你对古典文学即使不算有研究有心得至少也是很喜欢的吧,你看你给你的店子取名‘忆仙姿’。”
“忆仙姿怎么了?”陌尘好奇地问。
“《忆仙姿》是词牌名呵,就是《如梦令》的前身。”
陌尘的心中掀起微微的涟漪。
她依然保持淡淡的笑意波澜不惊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子,但是,她的内心有水波被激起、漾开。
他是第一个,发现了自己的店名是一个词牌名的人。
是,他是第一个。
他甚至,知道是《如梦令》。
没有人发现。同是学中文的余佳也没有发现。
不不不,“如梦令”本身跟他们都没有关系。
“如梦令”只跟陌尘自己有关系。
有很深的关系。
陌尘没有接顾彤宇关于店名的话,只是笑笑,说,“哦?是吗?”
“是呵,《忆仙姿》,是五代时后唐庄宗李存勗的自度曲。后来庄宗因嫌其名不雅,于是取尾句‘如梦,如梦,残月落花烟重’中的‘如梦’改名《如梦令》。”顾彤宇津津乐道。
“呵,这些我倒不知。那天为了给店子取名,就顺手翻出一本唐宋词辞典,想附庸一下风雅。当时只是看着这三个字很喜欢,就拿来做了店名。听顾老师这么一说,真是不学无术贻笑大方了。”
“呵陌尘不是,陌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顾彤宇忽然有点紧张,他急切地想要表白什么,可是又不知如何措辞。
他忽然发现自己是不是炫耀的话说得太多有点得罪了陌尘了。
陌尘见状,知道他误会了,笑着解围,“顾老师,跟你开玩笑的呢。你也当真?”
顾彤宇听陌尘这样说,才略微松一口气。
“其实,我说的也都是实话”,陌尘道,“说来我是非常典型的‘半灌水响叮当’型,不像顾老师是有真才实学。你知道吗?我最大的本事就是哪怕只有一滴水,也会让人误以为我有一桶水。”说着陌尘笑起来。
听到这里,顾彤宇也笑起来。
“所以”,陌尘接着说,“像我这样的人其实倒挺适合糊弄学生,孩子们以为他们的老师饱读诗书学富五车,他们看到沈老师露出水面的冰山,以为这是冰山之一角,其实他们不知道,那是冰山的全部……”说到这里陌尘爽朗地笑了起来。
顾彤宇更是忍俊不禁,“陌尘,你真会拿自己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是真的。所以我不敢在人民教师的队伍中长久地混下去,很怕哪天就露馅了。”
“学生们都很喜欢你,大家都知道你是一个好老师。你辞职的这两年,许多学生和家长都还在念着你呢。陌尘你不做老师真是可惜。”
“哈,原来,江湖上还传着沈老师的名号?”陌尘打趣道,然后,她诚恳地说,“其实,像我这样散漫的人,根本是不适合做老师的。不知为何,顶着‘教师’那两个字就心怀恐惧。以前去学校上班,总会路过那间师范学校,每次看着师校的教学大楼上写的‘学高为师,德高为范’那几个字,我都会莫名的紧张,有马上要反躬自省的紧张,不知自己哪里可以称得上‘学高’?又有什么可以去做‘德范’……”
“那是陌尘你对自己要求太高。”
“没有要求太高,就是心怀恐惧,怕自己有任何的不良言行会给成长中的小孩子们带去不良示范。做老师的时候,我是连烟都不敢吸的。”说着陌尘为自己点上一支烟,她在顾彤宇面前一直是很放松的。
“别一直说我了,说说你吧”,陌尘转开了话题,关切地问顾彤宇,“这次考试怎么样?”
“考试的感觉还不错,不过……不知道能不能进入计划内招生。”顾彤宇的神色中有一丝暗淡。
“有什么区别?”
“计划外的会有很高的学费。”
“哦?多少?”
“一年一万多吧。”
说来顾彤宇已经工作几年了,应该可以存有这笔钱呀。
似乎看出了陌尘的心思,顾彤宇说,“虽然工作几年了,可学费还是一个问题……因为这两年爷爷身体不好,心脏出了点问题,去年做了搭桥手术,花去了一些钱……父母去世得早,我和姐姐从小是跟着爷爷长大的……”
这是陌尘第一次听顾彤宇讲起自己的家事。
但是寥寥几句后顾彤宇停了下来,好像没有再讲下去的意思。
“彤宇,如果考上了,无论是什么形式的都一定要去读呵。学费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我可以借给你。也不用急着还,等你毕业工作了再还都不迟。”陌尘认真地说。
顾彤宇抬起头看着沈陌尘,有点意外,眼睛里掠过一缕惊喜和感激,然后,那缕光又暗了下来,只听他说,“我再想想办法,陌尘,无论怎样,非常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