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医生的助手是一个实习医生,一个小伙子。
陌尘一闪念在想为什么这么多男医生从业妇科?
但是她并不排斥,病人是没有性别的吧?而且她知道,这世上各行各业,做到顶级的几乎都是男性。
就像女人在厨房里忙碌操劳一辈子,可世界上最好的厨师一定是男性。
除了家庭,女人似乎很难把什么当作毕生的事业来心无杂念地孜孜以求,所以难以作出成绩那是很自然的事情。
陌尘让自己的思绪发散地胡乱想着,她想要籍此分散注意力,让自己尽量不要去想手术的切割细节。
这时她听见仲医生在跟那个小伙子说着这类手术的要领,她还听见仲医生说,“你看这个肿块比较大,所以伤口会比较深。”
陌尘听得有点心惊。她能听见手术刀、剪之类的工具在使用时发出的一些声音,她猜测着手术的进程,这种猜测和想象让她觉得有点恐怖。一种似乎同时也被麻丨醉丨药麻木了的钝钝的精神恐怖。
过了一会儿,陌尘又听到仲医生跟那个实习医生聊天般地讲到他们医院昨天的一场球赛,谁谁出场,谁谁打得很不错,谁谁为赛局取胜做出了关键的贡献。
陌尘觉得奇怪,她听着两个医生的这些“闲聊”,心中竟然没有一点点关于仲医生不专注手术竟然在讲与手术无关话题的腹诽和抱怨,相反,仲医生这样说话反倒让她有一种无端的轻松感。
她甚至在想,无论仲医生是想借这样的谈话消除患者的紧张还是他自己的紧张(每个医生真正站在了手术台上应该也是有紧张的吧),陌尘都觉得效果很好。
至少她宁可听到仲医生谈论球赛也不想听他谈论自己的伤口伤势。
手术持续的时间也许都超出了仲医生的预期,他开始有点担心麻药持续的时间会不够,因为他还要把那一个小一点的肿块也切除。
“是不是要再补一点麻药?”仲医生像是在自言自语,“咦,张护士呢?”
护士在陌尘的手术开始后没有多久就离开了,不知去向。
陌尘这一下有点紧张了,护士不在,而且如果要补麻药会不会又持续更长的时间?那么刚才完成的那个伤口会不因为麻丨醉丨药失效而疼痛发作?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忍耐已经到了一个的限度。
“仲医生,如果不行可不可以就不做那个小的了?”陌尘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还能坚持。
“没有关系,不要紧张,很快的”,仲医生这样安慰陌尘。
这时候陌尘已经不知道手术的进度了,看来麻丨醉丨药的效果还是相当的好。
“疼吗?”
“不”,的确是不疼,可是陌尘还是很怕麻丨醉丨药的药效已过可是手术还没有完成,她开始全副精力地去“感觉”疼痛。
“医生,有点疼”,过了一阵,陌尘不知道自己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感觉到了痛,“可以不做了吗?”她几乎想要起身。
“没事,忍一下,马上就好”,仲医生的声音依然镇定柔和,可是这已经不能给陌尘以安慰了。
陌尘正想要发出呻吟,这时只听见仲医生说,“好了。”
陌尘清晰地听见手术剪剪断最后一针缝合线头的声音。
那“咔嚓”的一声,犹如天籁。
她在心里长长地长长地舒一口气。
她想到距离仲医生说要开始第二个肿块的时间也许不过几分钟而已,“手起刀落”,陌尘脑海里突然冒出的竟然是这样一个词,真的是干脆利落。
一如仲医生所说,除了他,也许没有人敢在门诊做这样一个手术。
她庆幸是这样一个“高手”来为自己做这个手术。
手术后的伤口包扎堪称是五花大绑。陌尘的整个胸部被医药纱布重重地包裹,紧到令她窒息。
“伤口比较深,也许以后会留下疤痕”,仲医生说,“好好休息,我给你开了一个月的病假条。”
“谢谢仲医生,谢谢您”,陌尘由衷地感谢。
在护士的扶助下陌尘起身,有一种从鬼门关回到人世间的感觉。
日期:2010-01-2713:48:21
26
因为是门诊手术,所以从手术室出来后陌尘在母亲的陪同下直接回到了家里。
手术的病理活检结果是当天下午陌尘妈妈去医院取回的。
很庆幸,是良性纤维瘤。
大家心里的石头都落了地。
接下来陌尘的任务就是“好好休养”。
回家后没有多久麻药的药效就消失了,伤口疼痛的同时,包扎伤口的绷带也缠得紧到陌尘只觉呼吸都有点困难。
那种内外夹迫的疼痛直要逼出陌尘的眼泪来。
她强忍住。
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如果竟然被疼哭了那是不是显得太软弱太娇气?
陌尘在想,做一个勇敢坚强的人真的是一件很累的事。
但是这一场因疼痛引起的眼泪最终还是没有控制住。
那正是做了手术的当天晚上。
九点钟的时候,陌尘跟父母道了晚安,她说她“想睡了”。
其实在床上躺了几乎一天的她是没有丝毫睡意的。
但是如果不说“睡了”,爸妈就会不停地来到她的卧室嘘寒问暖问这问那。
她仅仅是过十多二十分钟回答爸妈一次“都很好,什么都不需要”都觉得累。
所以陌尘跟爸妈说,“觉得有点疲倦,想睡了。”
于是妈妈给她关了灯,捻好被盖,然后关了卧室门轻手轻脚地出去。
黑暗中伤口的疼痛显得特别的清晰突出,创口处的肌肉在一突一突地跳着“自主”地疼痛。
陌尘知道,这将是一个很难捱过的夜晚。
她忽然有点自悲自怜。
从决定做手术到现在,她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说过一声怕叫过一声疼,尤其是爸妈面前,她生怕二老担心。
她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可是内心里的担忧和恐惧其实是无时不在的。
谁也无法预料手术的过程和结果。
“哪个医生手下没有几个冤死鬼”,这俗语那几天常常会冒进陌尘的脑海,这时她都会这样对自己说,管它呢,生死有命。
所以陌尘在走进手术室的时候就再清楚不过地知道,一切都取决于运气。
而现在,终于从鬼门关上全身而回,是不是可以痛定思痛了?
此刻伤口的疼痛实在是尖锐刺骨,忍得也真是辛苦。
躺在床上,脑子清醒无比。
如果能够睡着,哪怕是处于迷糊状态,是不是伤口的疼痛也可以减轻一点点呢?
陌尘这样想着,开始让自己数羊,“一只黑羊,一只白羊,两只黑羊,两只白羊……”她机械地重复着单调的数字。
不知过了多久,陌尘感觉到放在枕边的手机在振动,荧光屏发出一闪一闪的亮光。
她伸手拿起手机。
这时,陌尘看见调到振动模式的手机屏上显示“子萱”两个字。
一时有点愣住。
然后,眼泪在头脑终于确定她没有看错的那一瞬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汹涌疯狂地奔泻而下。
只有一个人,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摧毁她自认为固若金汤的意志城墙。
只有一个人,会让从不爱流泪的她在思及想到的瞬间在心中忽然泪如倾盆。
陌尘只是看到了这两个字,就把忍了很久很久忍得很苦很苦的眼泪宣泄似的倾泻出来。
伤口的痛和心里埋藏了很久的痛一起着力,令她痛得撕心裂肺,痛到无以复加……
……
陌尘没有摁下接听键。
她任由那光亮带着杀伤的威力在她眼前不停地闪动。
她不能接这个电话。尽管天知道这是她在手术台上忽觉生命脆弱命悬一线的瞬间除父母双亲之外唯一念及唯一不舍的那个人。
可是,她不会接听这个电话。
她不想让子萱听见自己在电话里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