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大红灯笼下、雷雷的笑脸让人感觉太过温暖了,也许是因为其他的一些什么、就那么触动了阿勒那一刻茫然空寂的心理,尽管一个晚上接了那么多责任在身上、毕竟仍是少年的她,那会儿还不能准确分明自己心理的精准感觉。可是在看着雷雷的笑脸时,她就突然很想很想哭;事实上,她也确实哭出来了。
“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这样的……”
明明是想告诉雷雷、自己还是很喜欢她,没有要排斥她的意思的阿勒,最后反复不停说的,却是这么句语意不详的话。而且越说越想哭、越哭偏还越要说。委屈、难过、压抑、挣扎、苦痛……那么多的情绪慢慢的随着哭泣也越聚越多。散都来不及散掉。
一开始被吓住的雷雷,反映过来她在说什么后,并没有多话。只是探手把她抱过去、安置在腿上、让她在怀里肆意的哭泣发泄着。
那一晚,阿勒最后是被雷雷抱到自己的床上睡过去的。那是自九岁的早春后,她们仅有的一次同床同寝。
那一次,阿勒睡的依旧不够安稳、但却是其后再没有过的舒适。
日期:2010-02-2217:59:28
(八十九)下
不管情不情愿,不管这忽突而至的一切、是不是自己所想要的,更不管吞下这些、到底会有多难,再多的因素都不能改变的、便是十岁生日这晚、自己身上被加诸上的责任定局。
而同年的八月八号,小姨在外公家的老宅正式摆下了昭名宴。
燕家的家业传承公示,分两种宴席摆法。自家儿女继承,则为示名;非亲儿女,便是昭名。
昭名宴比之示名宴间的差异,除却出生的不同外,最大的异处便是:示名宴只是正常普通的介绍公告,而昭名宴,是通族人都必须参加,而且可以任意对宴主提问考核的大考场。当然、考核范围仅限家业这一块所会涉及的边边角角。
至于宴主,除却族人的任意考核外,还得过族中长辈合出的十道难题。任意考核只要出考人在情理之中的不反对,便算赢;而那十道合出题,错一错二、都还能被接受,连错三道题的话,其他纵使答的再精彩、也还是输。
那么这场宴,便是废宴;宴主只能继续努力以期下次再考。可若是宴主过了这场宴,那么通族的人都会敬你、且会在以后尽力帮你。
而燕家,算上阿勒的这次在内,百年内也不过才第四次摆这种宴。
那天,从早上六点起到晚上快十二点,喊哑了嗓子耗尽了脑汁,在三百来号人的诧异感叹下,阿勒坐实了小姨那家、砸了外公六成财力进去的公司继承人名头。
最后外公摸着阿勒的脑袋对全场的人说:“我家这娃儿生来就不容易,她外婆在时常叮咛我、要护她安生莫烦忧,可是这家里的千斤担子必须得是能者来,所以也只能由着她外婆在下面怨怨我啦!”
外公的感叹瞬发即收,旋即正色的继续说道:“今天既已坐定了这身份,那么便把名字也改定了吧,就叫做[勒]。欢至、且勒,喜至、称勒;忧止、为勒,怖止、是为勒;富贵起,停于勒,安康生,住于勒。”
“燕勒。勒,也同你外婆给起的乐音。这个名字,乐乐,你可喜欢?”最后的最后,年迈的外公微弯了腰看着自己,一脸慈祥的这么问道。
“乐乐。”在自己看着外公微微的怔愣时,小姨走过来蹲下抱住自己。“小姨知道,其实你不喜欢外婆给你起的乐乐,那么从现在起,小姨都只叫你自己凭本事挣来的这个勒勒,好不好?”
这是继雷雷之后,第二个就名字问题、而来给自己其他名称定位的人。当着满场的族人,伶俐了一整日嘴皮的阿勒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我欲得人相知,却是旧时心愿。
日期:2010-02-2417:16:32
(九十)
爸爸说:“你记住,现在起你是这一家十九户的盼头,所以该不该做什么、该怎么做事立身,你得有个自己的尺度衡量。多看多学多想,要对得起别人交到你手中的每一分钱。我只会给你处理这第一次的失误,后面的你得自己来承担。”
爸爸说这话时,是在阿勒十岁的秋末,自己将秋收食粮卖的比当季最高收价少了一块多钱每石,虽然比之别家自己的这卖价还算够高、可跟最高价比较下来自家的这十九户却均都少赚了两三千块钱。
两三千块,对于九几年务农的人们来说,是个不小的数目了,半年的生活费都足够了。于是十九户的人家都指桑骂槐的怨声载道起来,最后爸爸赶了回来才平息了这场闹剧。
那是阿勒执家以后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受挫。
小姨说:“人们起早贪黑的劳作,为的不过是有份安稳的生活可过。可是若果有一份早九晚五的工作,那么他们就可以不用那么辛苦的在寒风里乞食了;他们可以跟孩子一起吃早饭送他们上学、然后晚上再去接孩子一起回家。所以,勒勒,你记住,你要把公司做好,为的不只是燕家的声誉,更重要的是因为,有六百多户人家的安稳生活,都系于你身上。”
小姨说这话时,是在阿勒十岁的那年年尾。城里有三家国企相继破产倒闭,几千名工人无处可安;于是那段时间,小城里出现了很多下岗工人在街头摆摊点、做夜市以期能糊口养家的画面。
寒假开始时,小姨领着自己每天早上三点就去到夜市口、在零下十来度的寒风里站到早上五点半,晚上九点再去站到夜里十一点半;就这样连站了七天,只为了看那些下岗工人们每天早出晚归讨生活的画面。
大姨二姨看到阿勒两手和脸上的冻疮后,心疼的拦住小姨、怎么也不准她再这么着下去了;小姨不吭声的听着两个阿姨的埋怨,半天后待阿姨们气消退了才摸摸阿勒的脑袋说了那番话。
小姨最后还说:“勒勒,你能懂么?这几天所看到的,就是你若失败后、依附你的人会有的生活样子。所谓生活、所谓责任,就是这样的现实。”
在小姨说过那番话后不久就是春节了。琐事重压之下并未感到十分快乐的春节过后,阿勒迎来的是一份、所有阿姨们齐撤了对自己教导规矩的通知。
小姨解释这样做的原因时说:“勒勒,现在你得学会自己找到自己的路子。万卷书里自有你想要的道理,千般事里更有你在书里看不到的道理,所以,以后,要更努力学习、认真看事、用心摸索。”
一朝搭诺责任起,再不能随意轻弃。
小姨担心自己不懂她们的意思。可自己已经不是无知少年了,又怎么会不懂阿姨们的用心良苦!
年龄小不是可以不长进的理由,经历少更不是可以一再犯错的借口。
少年人学做老,行不行的都得顶上去只是开始的要求;等一次跌倒后,再跌跟斗都是不被允许的。
雷雷曾来问过自己,会不会觉得累觉得难。当时阿勒老实的回答她说有点难。
可是说说就只能是说说,转了身还得告诫自己、不管再怎么难,也要站直了身子冷静了心思去承受所有的一切褒奖;既然身处在了那个位子上,就没有了任意率性的权利;再苦再难也得咽下去,然后淡定的去面对。
从名分定下来的那刻起,她虽然还是她、可也更加的不是她了。连自身的喜怒哀乐都一并被摒弃在了那个双重身份之外。
日期:2010-02-2619:48:13
(九十一)
我们都只是孩子。难过了伤心了就还会有寻求温暖宽慰的本能所在。
我们也都不再是孩子。岁月更迭世事经历之后,我们渐渐都失去了对其他人事的基本信任、靠近的本能。
十二岁那年的七月,雷雷的高考结束第三天、就是外公的六七。燕家的人照规矩都到了个全。而最惹人议论的就是小姨的儿子燕勣的回来。
自打燕勣两岁父母离婚后,他就被他爸爸带到北京去了,只有每年暑假时可以回来一个月;可这种情况在阿勒八岁那年暑假过后、也停止了。阿勒问过二姨为什么,二姨只是摇头叹气不答。燕勣比只她大一岁,又因为小姨的关系,是以尽管相处的时间不多,可阿勒一直都跟燕勣玩的很好。所以对于流言蜚语的传说、消失几年的燕勣再次出现在燕家是有目的的议论,阿勒并未多理。
山不来就我,我自去就山。我不去惹事,事亦然会来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