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迷信。可是我相信心诚则灵。我只是想给你们妹妹这个没出生的孩子，多积点福运。”

两个阿姨哭着劝了半天后，也只换来外婆的这么一番话。阿姨们无奈之下，轮流着一个搀扶住外婆、另一个去替外婆跟人讨钱磕头；就这么的磕完了最后十六户人家，凑满了测卦人说的“乞百户”要求。

“乞百户，以代千家同养；讨银钱，穿坠浮命长拽。”

一句简单的生养保全批示，外婆却走破了脚底跪破了膝盖磕破了额头。

坚持又走回城里后，外婆去了银匠铺，拿出自家的一块老银锭、加上讨来的百家钱财，让银匠给融了打出一个银坠子。外婆叫它，百家坠。

坠，乡音里是同拽的意思。

百家坠，百家同手拽着这一条命，小鬼阎王都难拖走。

日期：2010-01-1819:50:02

（八十一）

要说阿勒第一个深切理解的成语，那么就该是寄人篱下了。

理解深切到了什么程度？刻骨铭心。至死难忘。

外婆去磕百家的事，妈妈当时听说后是什么反映，还未出生的阿勒是不清楚。可是她出生后，气弱的妈妈顾不上休息，在第一时间里抱过自己，拿了那枚坠子，没有用针没有用米、就那么硬生生的刺破阿勒的耳垂，再用牙咬着费力的一道道缠好的事，阿勒却听太多的人讲过。

后来长大的阿勒试着想过，妈妈那会儿该是什么心情呢？

自己的孩子，总是有那么份爱的；可是看到那枚坠子，想到外婆，也该是有那么丝恨生出来的吧。如果是自己，怕是掐死孩子的心都要有了呢。其后长大的过程里，妈妈的态度，让阿勒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不然何以明明有父母，一年下来却只能见几面。还都是来去匆匆的样子。

明明不是孤儿，却真的可以说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别人家围着灶头、合家说笑吃饭的简单场景，是阿勒打小就渴望却从来没实现过的梦。即使每年春节她的父母也会回来陪着，可是食不言、寝不语、坐卧行起皆有规矩尺度；是以绕膝双亲前述说心语，对于阿勒始终是个遥不可及的梦里画面。

出生四个月断母奶后，阿勒立刻就被送至几个阿姨家轮流抚养，直到周岁才被大姨抱回自己家来行抓周礼。礼过后又被二姨抱回家继续养着。

四姨那会正是扩充家业忙乱之时，小姨又正是开始创业之初，所以说是几个阿姨，其实接触最多的还是大姨二姨还有舅舅家。而一直没变的就是阿勒被送到哪儿，外婆就会跟到哪儿；一直跟到她二岁多时，外婆去世。

也是打那开始，阿勒想要见到自己的妈妈、就更难了。

外婆去世后的几个月里，阿勒一直呆在二姨家里。而跟小哥哥的梁子，也是在那时候就结下的。

那个四月的午后，漫世界尽是不消散的大雾。小哥哥为了方便玩耍，可又不能丢下阿勒不管，就搬了躺椅放到屋前，把阿勒包在被子里放在上面睡午觉后，就跟邻居家的几个男孩子到一边玩起枪战游戏去了。

等二姨她们回来时，阿勒已经不见了。

军人出生的姨夫，抽出皮带立时就把小哥哥打了个半死。

晚上，其他几个赶来的阿姨们正呆坐在家里等姨夫们的消息时，邻居家的婶子抱着阿勒，敲开了二姨家的门。

婶子说她从城外亲戚家骑车回来时，看见一个老头拖着哇哇直哭的孩子过去了。

婶子初时没在意，骑了几分钟后觉得不对又骑回来。等错身而过，看到孩子右耳上那枚造型独特、全城都不会有第二个的银坠子时，跳下车拦住老头就质问了起来。

都是近邻，婶子是知道阿勒的事的。以燕家身份还有向来保护阿勒的程度来说，绝不会有这么个邋遢的亲戚、更不可能有让其把孩子这样带出来的可能。加上城里不乏有孩子被偷的事件发生，所以婶子认为这人八成是个骗子。

老头起初不承认，可等婶子要他说孩子身上的特征时，老头慌了，举起孩子就向人群外扔了出去；乘着围观的人注意力全被孩子吸引过去时，挤开人群另一边就跑了。

婶子说，还好，外围一个小伙子手快，不然这孩子非遭殃了不可。可是因为婶子没法带一个还不会坐车的孩子骑车，所以只好一路推着车慢慢走回来，这才弄到了现在才把孩子送回来。

阿姨们喜极而泣连连跟婶子道谢时，小哥哥却冷不丁的冲上来抱起阿勒就往地上摔。

“凭什么她不是我亲妹妹，我又要看着她、还要为她被我爸爸打成这样！”又被吓住的阿姨们回过神来、赶紧抱起哭开的阿勒哄着，二姨抓住小哥哥扬手又要打下去时，小哥哥哭着这么大声的问道。

孩子感觉到不公和委屈的待遇时，表现的总是会那么直接；小哥哥也有委屈、也有属于孩子的不甘心理。

“你们都拿她当宝，外婆为她去乞讨给人磕头，我妈和大姨也是这样！人人都得哄着她让着她，我们十五个兄弟姐妹凭什么就她这么特殊？连下一辈的也不例外？她那么宝贝三姨干嘛还把她丢的远远的、都不想要她了？”

自己十二岁那年，小哥哥第一次自己跟阿勒讲述这段事情时，还愤愤不平的说道：“你说就算我把你弄丢了，我爸也犯不着把我往死里打吧！丢都丢了，还得再赔上一个吗？真是太偏心了。”

少年的阿勒嗤声呸他：“就冲你现在都还这态度，哼，可见当时姨父打的还太轻了。”

可是嗤声归嗤声，阿勒回头想想倒也清楚，小哥哥那时的话，其实也是很多小辈们的心声。孩子都有争宠的天性在，怎么能看得了某一个人夺走所有人的恩宠。只是他们都被各家的家训压着暂时没有发作出来而已；不然也不会有后来的那场大矛盾了。

那晚回来后的姨父，听完小哥哥的不平控诉，气的又抽了他一顿鞭子：“该悟不悟，只想着找别人的错误、而给自己犯错的理由；这种小儿，打死也该！”

姨父的话是恨铁不成钢，气小哥哥学道理做人上没长进。可小哥哥却只记住了让他吃这苦头的元凶，是阿勒。

两个人的梁子，就此结大了。

结梁子便结梁子吧。

有人喜欢便会有人讨厌，人立世，不过是这样而已。幼童的阿勒还不能准确的描述这些，可却也知道有谁喜欢、又都有谁讨厌自己。

就同辈的这十五个兄妹们来说，最不喜欢自己的自然是小哥哥，而待自己最好的，却是那个被所有燕家人一直以异样眼光看待的、舅舅的大女儿，雷雷。

论起来，她们在燕家所受的待遇，就是两个极端。

阿勒是所有燕家人捧着的宝，而雷雷因为她的出身问题，是燕家的人一直都不愿亲近的；尤其在雷雷长大后一直跟邻居家的男孩们瞎混，学会了很多不好的习性后，她就更是为燕家人所不喜了。

每个燕家子孙出生后，家族里都会根据孩子的资质表现、在他们满十六岁时进行关于其未来定向的最后培养。而在那之前，孩子的基础教育完全是各家的自我问题，没有人会多问。

阿勒因为妈妈的不管，便改由所有阿姨们一起来教导。而雷雷，因为舅舅的不长进，只好由外公亲自来教。

于是她们，就成了这一辈孩子里最特殊的两个人。

阿姨们有多宠阿勒，相应给予的教育就有多少。首学孝义次是理学再是诗文基础，这是五岁前哪怕不解其意、阿勒也得硬吃下去的东西。其他方面阿姨们能对阿勒放多松就放多松，唯独在学习上阿勒就是哭闹的再厉害、也不松口半分。

至于雷雷，打开始就把外公拿给她练账目的算盘当滑板玩，诸子百家的经文卷页则成了引火烤食物的最好东西。气的外公在她十岁那年直接宣布放弃再教她。

可阿勒知道雷雷其实是个很聪明也很用功的人。也许是因为一直被人以异样眼光看待，雷雷的逆反心理也来得极强。那些外公教的东西，她当面无所谓的能毁则毁、能逆就逆，背后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却发了疯似的挑灯苦读、埋头死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