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母亲和我去了丹东最好的医院,找了她熟识的大夫。
老爷子把着我的手指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脑袋却在一直摇头。
“怎么样?”母亲实在是忍不住了,急切地问。
“不理想。从现在看,手术是最好的选择,现在这个地步也只能这么继续下去了。”老医生叹了口气,看着母亲摇着头说。
“能痊愈吗?”既然选择不了过程,母亲还是希望求得一个好结果。
“恢复着看吧,这种病实际上还是用土方法治疗有奇效,现代医学有时候治标不治本。”老爷子很真诚,交了实底。
我和母亲谢过了老大夫,离开了医院。
母亲一路上都没说话,默默的拉着我的右手,攥得紧紧的,似乎害怕把我丢了似的。
母亲的反常让我更加难受。
其实自从我上了初中之后,凡是和母亲走在一起,她都把我当做大人来看,每次我要撒娇的拉着母亲,她都会看着我说“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样子,不要总依偎在母亲身边,没出息”之类的话,所以我自小就和父母很独立,没有难解的问题,我是不会纠缠他们的。
只是今天,母亲抓着我的手,如同抓着了我的心,揪心的难受。
我和母亲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姥姥家。
姥姥在家用面板擀着胡椒面,看见母亲和我进了门,双手在围裙上擦拭了一下,把我搂进了怀里。
“姥姥看看,上炕吧。”说完,把我让到炕上。
“姥姥,我没事,我想吃你炸的肉吱了。(就是把肥肉放进锅里靠干榨出油来,剩下的肉干)”我脱了鞋,上了炕,看着姥姥说。
“好好,你等着。”姥姥转身拉着母亲去了厨房。
我坐在炕上,看着擀面杖在面板上轻轻的滚动,心却再次飘到了学校。
不知道大伙都怎么样了?
是不是已经知道我已经休学?
高亮会不会很失望,甚至自暴自弃?
我又拿出手机,开机,调出高亮的号码,轻轻的按了下去。
电话在短暂的空白之后,传来那个生硬的女声:你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声音一遍遍的回响着,我却舍不得挂断,这也算是高亮的近况吧。
我有些恨自己,为什么选择了分开,却又这么优柔寡断?
为什么是我执拗的要选择过正常人的生活,却又他过度的关心?
我看着手里的电话,看着那裂纹,似乎在慢慢的变大。。。。
厨房的哭泣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仔细辨认着,那声音是母亲的。
姥姥和母亲似乎不想我听到他们的谈话,尽量的压低着声音,我有些分辨不清,但有一点很肯定,那就是母亲很伤心,伤心欲绝。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母亲,听着姥姥不住的安慰,我却只能坐在炕上。
我知道我出去的话,也许母亲会把泪水咽回肚子里,那样她更难受。
过了很长时间,母亲和姥姥才进了屋子,姥姥递给我一盘肉吱了,我默默的接了过来,坐到窗台边上,看着窗外,吃了起来。
“晚上在这吃?”姥姥征询母亲的意见。
“不了,回去吧,他得忌口。唉,明飞!”母亲突然提高了声音,“快拿来,你不能吃油腥的东西。”
我茫然的回头,看着母亲和无奈的姥姥,把吃进嘴里的肉干又吐了出来,然后端着碟子递给姥姥。
“等你好了,姥姥再给你炸!”姥姥把盘子放到面板上,搂着我,眼泪掉了下来。
我一直也没弄明白母亲和姥姥为什么会如此伤心,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老大夫和母亲说我的手术没成功,疔的根还扎在手指的血管中,逐渐的生长,如果没有更好的办法,可能会一直顺着血管蔓延到心脏,轻则废了一条手臂,重则有生命危险。
其实直到现在我也没有觉得这个病会危及到我的生命,当时的我只是莫名的害怕,如果我的这个病没有及时治好,我可能这辈子就再也没有看见高亮的机会了。
我虽然不能爱他,但是至少默默的看着他,我也会心安。
虽然在吃的方面母亲不能由着我,但是在其他方面她还是极力的迁就我。
母亲请了假在家陪着我,除了每天给她朋友打电话寻找土方法,就是把我以前曾经和她说过的愿望而又被她拒绝的都帮我一一实现。
孩子时期的我没什么大梦想,基本都是一些吃的穿的,有一些我甚至已经不喜欢了,但是看到母亲那认真的样子,我还是会表现的很高兴,因为那是她觉得唯一能弥补的方式。
每当这个时候,我却总会想起高亮,虽然我一再的提醒自己,却发现这如同是反作用一般,越是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反而却想得厉害,甚至看到家里边边角角都会回想起高亮在那里曾经或站或坐。
母亲曾经问我学校那边给了多长时间的假,我敷衍说病好了再回去就可以。
为此母亲还特意嘱咐我回去前要提醒她给导员买一些东西,感谢他对我的照顾。
我也只好为自己的谎言埋单,大不了回去把东西分给哥们几个,只是我不知道,回去后是否还能在一个班级?但至少感情不会变吧,我总是这样安慰自己。
但是有一个事实我还是不得不接受,回家这几天,竟然没有一个人给我打电话。
“我同事说在五龙背有一个施工队,有个随队的医生治这种疔很在行。”我回家的三、四天之后,父亲在饭桌上说。
“能行吗?那不是江湖医生吗?”母亲头也没抬,轻声的说。
“那现阶段还有更好的方法吗?”父亲也没有让步。
“我不能在让儿子冒险了,当初就不应该让他去外地念书。”母亲放下筷子,坚定的看着父亲。
“这事和现在的治病有关系吗?”父亲也提高了声调。
“怎么没关系!如果当初不是你坚决要把孩子送去念什么警校,他就会在我身边,如果不去外地念警校,他会一天到晚的训练吗?同龄孩子都在干什么!他吃了多少苦你忍心吗?如今弄成这个样子,你就知道抽烟喝酒,你还会干什么!”母亲竟然愤怒的冲父亲喊着,父亲愣了,我也愣了。
自我懂事以来,父母总是很和睦的相处,很少吵架。虽然有时候两个人也拌拌嘴,但却从没有今天这么激烈过。
我呆坐在那里,看着眼圈通红的母亲,看着一言不发的父亲,突然有了一种求死的念头。
身体的缺陷给我造成了心里的负担,明明喜欢的人因为世俗的压力不能在一起,曾经以为友情最为可靠的兄弟们也悄无声息,如今我最后的依靠却在我眼前分崩离析,可是我依然无力,我不知道如何安抚尚在气愤中的母亲,更不知该如何和沉默的父亲说话。
事情总是向我意料之外的轨迹发展,甚至越来越偏离,就如同已经预设好的轨道突然被喷上了墨水,再也看不见事情的本来面目,眼前只是黑蒙蒙的一片。
父亲拿起了烟点起,刚要送到嘴边,却被母亲一把躲了过去,扔进了水池。
两个人就那么对峙着,只见浑身颤抖着站了起来,披上大衣,出了家门,只留下一声关门的巨响。
母亲看了看我,也没说话,默默的收拾着碗筷。
我起身想要帮着收拾,却被母亲一顿训斥,只好默默的回到了房间。
坐在书桌前,看着高亮以前在我本子上乱画的笔迹,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我是不是活在这个世上多余了?
这是我17个年头以来第一次审视自己存在的意义。
如果没有我,高亮是不是就会做一个普通人,没有那么大的压力,帅气的打着篮球,和女生结婚生子?
如果没有我,父母是不是会活得轻松一些,不用拼了命的去赚钱,也不用操心的白了头发?
我这么想着,才发现,自己原来真的是没有了活着的意义。
我缓缓的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直到有些眩晕。
然后坐了起来,翻箱倒柜的找出以前上学时刮蹭钢笔字的刀片,上面已经生了锈。
我拿到鼻子下面闻了闻,刺鼻的潮气混合着金属的味道让我皱了皱眉头。
我爬到床头,拿刀片床头和墙之间小小的刻了一行字:高亮,我爱你。
然后自己在日光灯下看着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小字,又觉得有些荒谬,于是又用刀片层层的抹掉。
然后又换个地方刻字,完后又会再次用刀片抹掉,感觉自己和疯了似的。
等到自己厌倦了这个游戏,发现床头的墙面已经形成了四五个小坑,竟然自己笑了起来。
母亲听见我的笑声,推开问,上下打量着我,却发现了我手里的刀片,发了疯似的上前抢了下去,扔到一边,然后冲上来抱着我。
那一刻我的眼泪再次决堤,母爱,永远是最让人不舍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