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和十三岁那会儿就没什么本质区别。”
“你这话也太严重,三十岁能像十三岁?当我妖怪呢。”
“就你那心性,外人不知道,我们自己人还不知道啊,哎,说起来,这些年……哎……”
“别说了,吃饭吃饭。”
眼看着多多叹息,李言赶紧岔开话题。
都三十岁了,还要老同学为自己的生活担心,怎么都不应该。
李言知道老同学在叹什么,那三年又三年的轮回,经历了多少,改变了多少,不变的,又有多少?
从十八岁到现在三十岁,机缘巧合,一切似乎又重回起点。
现在的李言,心无杂念,求的是清静无为的境界,可惜道行远远不够,犹记得那棋盘边上,师父问她能不能舍,她摇头,舍不得。
该来的总是要来,赵美丽起身去接人,李言耽在位子上坐立不安,走也不是,留又难堪,左顾右盼,对上一个个故人的眼睛,无一不是在逼她,强迫她去面对。
十八岁那年,闹得风风雨雨,现如今三十岁了,整整过去了十二年,你躲我藏,两人活生生的分离了十二年,母亲出事时她也没出现过,没回来,现在忽然回来,是要干什么?
总不是为了你才来。
李言在心里告诫自己,提醒自己,忘了就忘了,什么都忘了。
赵美丽带着那人推门进来,女人们纷纷起身招呼,热情的欢笑声,掩过了李言愈加沉重的心跳,她深呼吸,回头,痴痴的看向那人,那曾经魂牵梦萦的身影。
你为什么?你到底是如何?如此这般……
李言一杯接着一杯,企图灌醉自己,闷不吭声,别人问一句,她就答一句,绝不主动多说什么,该笑的,她也陪着笑,并不被心里那一阵阵的痛影响得冷脸,好歹没破坏席间好友团聚的愉快氛围。
李群就坐在她左手边,总是这个位置,多少年不变。现在的一言一行,都像是仪式,祭奠着一去不复返的时光。
仰头又是一杯,一双白皙精致的手覆住了空杯,李言顿了一下,丢了被擒住的杯子,缩回手,回头找边上的赵美丽,闲扯些废话。
轻轻的叹息,不被席间的热闹影响,钻入李言敏锐的耳朵里,直直的下潜,刺入心脏,又是一阵痛。
你别,我都听你的。
儿时的场景如鬼魅,缠着李言不放,她看到自己乖乖的走向李群,低头认错,无条件顺从。
嘴上说着,心里想着,一心二用,这些年的历练让李言有能力如此应付。
躲得过初一,还有那十五。
毫无预兆的,李群伸出手去,牢牢的抓住了李言粗糙的大手,这手上有不少老茧,冬天的时候又干又硬,摸在细嫩的皮肤上是一阵细细的刺感。
李言抖了一下,愣了一下,继而笑了。
她笑自己,竟然如此没有定力。说什么心无杂念,什么心如明镜,念多少遍的阿弥陀佛,也抵不过故人轻轻碰一下的诱惑,心房溃堤得惨不忍睹。
刚才碰杯喝酒的时候,装得那么沉着,眼睛没处放,对视是肯定不敢的,往下看到那红唇,莫名的心悸,再往下,白皙的脖颈处挂着一丝黄金饰品,款式别致,一缕黑发垂下,遮着细细的锁骨,弧线漂亮,让她口渴,继续往下,是一袭黑裙,包裹着纤细瘦弱的身子,高跟鞋,脚踝脚趾,都被精细的保养过,没有一丝疲态,越加焦躁。
十几年前,两个人在老屋里,赤裸着脚,随着音乐,相拥跳舞,那恰恰好的差距,李言很满意,能吻到怀里人的眼睛,李群也很满意,能靠在李言肩膀,咬她耳垂。
抓住手了,然后呢?
“仔。”
“……”
李言还没想好用什么表情,没有回头,假装听不见
“仔。”
“……”
还在想,时间不多了,事不过三,李言可没忘记李群的脾气
“仔。”
“嗯?”
回头了,面无表情,带着不自觉的懵懂,一丝细细的鱼尾纹并没影响她的孩子气,朦胧的眼神透着依稀的无辜
“喝一杯吧。”
“好。”
还以为要说什么,话堵在心里,就是到不了嘴边,千言万语,李群想说,却说不出口,一时间,往事历历在目,走马灯似的,让她唯有叹息,别无他法。
故国他乡,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日日夜夜,年复一年,她受得了家人的逼迫和压力,受得了那些眼花缭乱的诱惑,就是受不了那份思念带来的赤裸的痛。
可是她又能做什么呢?她只能守着心里那执念,想着,总有一天,她能找回她的“仔”。
她是个那么倔强的女人,十年如一日的抗争着,从未放弃过哪怕一分钟,从未忘记过她们的誓言,说好了一辈子,少一年,一天,一个时辰,都不是一辈子。
偶尔她也累,太累了,就会胡思乱想,怎么这辈子那么长?下辈子会不会短点,简单点,好一点?
至少,下辈子,我们不要一个姓氏,不做一家人。
人言可畏,我们不怕,家人怎么办?等以后……
等多久?多久以后?你就是想去那边罢了!
我不去又能怎样?!
怎样?你不是说愿意跟我走吗?我带你走,我们走,好不好?
我们走了,家人怎么办?
没有我们他们也一样的活!
李言暴躁的样子挺可怕,发起火来有股要命的狠劲,那嗜血的本性是李家的禁忌话题,一种看就不是一家人的本性。
算命的瞎子说她是白虎煞星,煞气重的能做门神了,普通小鬼都得绕着走,这说不上好坏,只能说一方面命硬,一方面又容易克死身边人。
这些迷信的话,妈妈肯定不在意,却被有心人拿去说事。
不管多么暴烈,李群就是可以压得住她,有时候急了,眼泪上来,一下子就平息掉李言的戾气,渐渐大了,不再含泪,轻言细语的劝,任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一直到那年冬天,李言狠狠的发了一场脾气,李群从始至终沉默落泪,李家被闹得鸡飞狗跳,最后终于熬不过,各奔东西,谁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勇敢,毕竟太小,如此这般的关系,身份,拿什么去抗争?
到底了,李言舍不得自己母亲,那样的伤心欲绝,李群也受不了人言,听不得别人骂她的仔是白眼狼,白白养了十八年的一只白眼狼,捡来的终归是养不家。
一时间悲愤交集,爱恨纠缠不清,年少的心哪里经得起这些,举手投降,各自听从安排。
李群忘不了,自己跪在父母面前认错,跪在姑妈面前发誓,要低头的事情,她一力承当,她比谁都明白李言的脾气,她是绝不会低头的,更不可能退,想要了结一切,只能自己退。
退到异国他乡,夜夜以泪洗面,死咬着不言悔,把所有心力放在绘画上,别人当她是痴迷画画,不知她的心,只是想给自己找一条出路罢了,暂时忘记那份绝口不能提的刻骨铭心之爱。
慢慢的,她长大了,有些东西已经沉入心底,她从米国出发,飞过大西洋去游学,每到一处,她都寄回一份明信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