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过她很多次没用。
她记得深刻。
从很小开始,她心里就有这种压力感:她知道自己比别人笨,家中堂兄表兄表姐俱是早早走路开口讲话,见人亦是一派有教养的伶俐大方,独她长到三岁还不会开口叫爸妈,一度被认为是自闭儿。虽然后来发现并不是,只是极为严重的口吃,但这也让受人瞩目的母亲很是难堪。
她觉得母亲精明强干半生竟被她所累,这般怨念无可厚非,也一直很努力地想做得到母亲认可赞扬的孩子,早早的独立,自觉努力的念书,在大人面前举止合宜,尽可能地令人无可挑剔,给人留下良好印象。
不过即便这样,她的这种努力至今还不曾被母亲确切肯定。
此刻,终于把沉积多年的郁气化作伤人无形的恶毒言语。
母亲大概气狠了,最后只表态说:“你想怎样就怎样,我不来管你了。有什么事,别向我和你爸开口半个字。”
关于工作的争吵以这种堪称惨烈的结局结束。
母亲果然对她选择没有半句置喙,一贯比较随和的父亲自然随她。
这场争吵好像是她胜利了,可心底为什么如斯难受?
这难堪的家事她没有告知沈臻,虽然现在已经习惯和她谈论平时遇到的难以处理的问题,可这件事,她不想再提。提也只是增加沈臻的心理负担。
她有时候很羡慕沈臻有个温和的母亲。
想到这,她又觉得很对不起那对夫妇,他们一定不知道,她已拐了他们辛苦养育的女儿。
但这念头很快被她刻意忽略了。
这些愧疚的、很容易令自己动摇的事情,她不愿意费时深思。
目前她和沈臻在一起很快乐。
如果不能长久,那尽可能地渡过这段快乐时光会不会更好一些?
41、
不愉快还是有的。
沈臻有些受不了陆希对那些音乐器材的“痴迷”。
那程度在她看来的确已算是痴迷了。
从本科熟悉她开始,她就知道她是重度发烧友、中度技术宅、轻度文史爱好者,闲暇时间大部分都花在了这些事情方面。
相处久了,沈臻也逐渐地习惯了她的这些爱好,她看完的书,她会看;她听的歌曲看的电影,她会听会看;至于那些她着实难以理解的技术流的东西,也就任她费时去捣腾了,谁让自己喜欢的是这样一个神经粗线的工科女生。
当然,很多时候还是会“吃醋”,这家伙花在那些冷冰冰的音响耳机解码器银线铜线黑胶唱片的时间比陪她的还多。
不是要求她全部空闲时间都陪着自己,但是尽可能地能挤出闲暇一起做些愉快的失去,哪怕只是握在沙发上看看肥皂剧聊聊天。
她们俩经常性地同丨居丨模式是这样的:早上起床各自去上班;晚上回来陆希做饭她洗碗;饭后散步回来陆希很自然而然地呆到她那满是书和音乐器材的房间里去。要是她不进去找她,再见她大概就是第二天早饭时间。
一天两天无所谓,日子渐久,再好脾气的人都会有被漠视的感觉。
虽然她心中清楚知道她不是故意的,这只不过是她的习惯而已,但心里的不舒服之感如影随形,令她难安。
其实她早有这不安:陆希独有的世界他人很难真正进入,她可以和你相当温和亲切地谈天说地、安慰你的情绪,但一旦涉及到她生活中的诸多事情,她往往独自拿主意,鲜少容人干涉,即便再亲密。
记得彼此工作后不久,陆希折腾了一套音响,搭上其他各种器材,天天乐在其中。有天她不经意间提及到了这套东西用了她四十来万。
当时她震惊地不得了。虽然她家境尚可,父母对她亦算是富养,但这个人如此大手笔只为了套音响,如此痴迷,她着实难以理解。
似乎也不能怎样说她,毕竟钱是她的。她有这权利和自由。
但想来想去还是心里有些气。
难道她就不曾想在做这件大事前(就算她小家子气吧,她觉得一口气花掉四十来万是件比较重大的事情),和自己商议一下,知会一声吗?
在陆希眼里,她这所谓正牌女票似乎没有对她的生活、她的某些决定的知情权?更遑论决定权了。
好一阵暗自郁闷。
过后,她就此事和她谈了谈,委婉地告诫她,是不是该控制一下这“烧器材”的程度。
她语气略奇怪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特别喜欢的,有人喜欢抽烟、有人喜欢喝酒、有人喜欢汽车,很多女的喜欢买衣服买鞋子买包包买化妆品,我就是把其他人花在这些地方的钱都花在音响耳机上,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我又没其他特别会花钱的地方了。”
“我没说买自己喜欢的东西不对……就是……觉得你买这个之前怎么不和我商量一下。”
“干嘛要和你商量啊,你又不玩、不懂,这方面没什么好商量的吧?”
听她说这样的话,她竟无言以对。
她喜欢,她又有这财力,为自己的喜好花钱有何不对?
这是对的。
没必要和自己商量,是因为自己不懂那些乱七八糟的音响功放。
这“看起来”也对。
该怎样对这个人解释清楚,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不是她懂不懂玩不玩的问题,真是她对她的态度问题。
这态度令她心塞。
此类事件还不少。
她对她强调,凡事要多和她商量。
这说法倒像是把她吓了一跳,说,没有不商量啊,有重要的事情我肯定会和你说的,有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没必要了吧。
陆希的世界里有很多“没必要”,有时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否也是她口中的“没必要”。
好几次因为这类似问题纠纷时,她都想当着她的面质问她,到底有没有真当自己是本该相互分享交流生活的恋人?
每每会更心塞地发现,她连这质问都没确凿理由问出口,因为,从来,这个人就没有明明确确地承认过她们这是在恋爱。
不是恋爱,如此这般,又算什么呢?
是不是她仅仅只是想在青春岁月有过一场暧昧情事,并没有做长久打算。
想起很多事,甜蜜过后,思索起来是对将来的无望。
爱和信任是奢侈品亦是消耗品。
不管多富余,总能在反复折腾和点滴失望中消磨殆尽。
42、
陆希依然很投入地在折腾那些东西。
买现成的还不够,还要自己费心思研究制作。
她有时戏谑地对自己说,这爱好也是有“好处”的:得空便宅在家里,免了和他人频繁来往纠扯出不必要的情感牵连;偶尔想听口水歌,哄哄她,叫她唱,她倒是很乐意显摆歌喉。
她颓然地放弃了去改变她。
就让自己去适应好了,她愿意为她克制这种种敏感,愿意放低。不然呢?
然后某天晚上,她在客厅处理未完成的工作,陆希忽然从书房出来,兴致勃勃地拉她到书房,说让她听首歌试验一下她DIY的耳塞。
她兴高采烈地亲自把耳塞塞进她耳朵。
熟悉声音响起,是许美静的歌,她认真地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