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臻的看法恰好相反。她认为,在整个小说中,情色、阴谋等等人性丑恶面,在最终都败给了两个弱小女子的爱情。爱才是值得颂扬的主旋律。
陆希坚持所想:什么爱不爱的,两个女的谈爱情太奇怪了吧。就算有,那也仅是特定历史背景下的偶尔,纯属小概率事件。
沈臻不同意:哪里小概率?每个国家喜欢同性的人人数都不少,绝不能以小概率来形容。
陆希反问,“不是在讨论《fingersmith》的内容吗?说同性恋的比例干嘛?”
沈臻就说,“是你先说起概率问题的。”
“是,我说的是Sue和Maud之间的故事,是小概率的……”
“你之前不是说那是特殊历史背景下的必然结果……”
争到后来,争论的核心不知不觉就转移到了Sue和Maud两个女性之间的爱情是否具有合理性这个问题上,其实就是同性恋到底对不对的问题。
这次换成沈臻旁征博引、舌灿莲花,医学、心理学方面的莫名理论信手拈来,论证其合理性,噎得陆希无话可说。
片刻找不到理由来反驳,莫名羞恼之下,陆希便口不择言地说:“你又不是同性恋,吃饱了没事看这种书、研究这种感情干嘛啊?”
声音有点大,旁边走动的同学闻声望过来,陆希心虚之下又很冷淡地补充了一句:“你别说你是……”
没再往下说,因为沈臻脸色很难看,很可能是因为自己这“恶意”揣测吧。
16、
沈臻看着眼前这个人,她清晰地从她的神色中读出了丝丝轻蔑,她无法瞧见自己当时的神情,但心内忽然一片冰凉,她没想到陆希会以这种口吻说这样的话。
这让她想起当年陆希对于那个追求者的论调——人多情不可怕,自作多情才可怕。
她觉得她的眼神在说:不会吧?你还真是自作多情喜欢我?这很麻烦啊。我们肯定不可能在一起的。我们纯粹是朋友,你别这样,我不想失去一个聊得来的友人。
她感觉浑身发凉,一股蓦然的痛意直戳到她内心深处。
是。她的确对她有意思,但已经很理智地将自己的情感表达限定在朋友的范畴之内。
她也很好地做到了。
还要她怎样?
如果可以,谁愿意犹如“异端”一样地喜欢同性,谁愿意被人以这种“轻蔑”地口气质疑?
她看着这张已然熟悉无比的脸,意气地冷冷回话:“你说对了,我就是。”就这样告诉她好了,何必猜来猜去枉费心思。
枉费这么多年心思。
说完这话,便转身离去。
是怎么了?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般地步?明明只是想和她分享一本有意思的书而已。
是她潜意识里的试探还是陆希过激的反应?
应该不是自己在试探吧。
这一次她真没试探意味,她觉得自己早已绝了望,慢刀割肉,她等着研究生毕业以后,远远地离开这个人,以断绝自己的痴念。
她是喜欢女生,但也不是此生非她不可的不是吗?
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根本看不起感情的异性恋身上吊着,把自己绞得半死!明知无望还是不断地给自己希望。真是何必?
沈臻思绪混乱。走在人来人往的路上,伤心地想要掉眼泪。
17、
沈臻被自己无遮无拦的话气走了。
陆希明白过来,心里既生气又担心,不及多想便追了出去,尾随在沈臻身后。
吵架归吵架,她一定要看着她没事回到学校才好。
到了宿舍楼下,沈臻也没理睬她,径自上楼了。
陆希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觉得自己还有话对沈臻说,可是刚刚把她气得甩袖走人,现在去找她聊聊似乎是火上浇油,便独自在楼下大厅坐了下来。
她还没明白为何和沈臻发生了这样的争执?不过是一本平常的文学著作而已,以前她们也曾多次展开类似的谈论,但都颇具君子之风,能做到和而不同,彼此认可对方不同的观点。
是因为这次沈臻提及到了同性恋的话题吗?可是自己为什么如此反感这话题呢?
心里惶惶然的,在楼下不知不觉地坐了许久。
回想了这些年润物细无声的平淡相处,其实她早就习惯了沈臻的存在。
习惯了她时不时的“爱的教育”:不要嫌弃食堂难吃就不吃饭;衣服穿得这么少当心感冒;明天要下雨记得带伞别傻乎乎地被困在图书馆;身无二两肉一定要多吃肉……习惯了生病时她的陪伴,寒暑假一起回家,周末固定的聚餐,逛书店搜罗各种书……习惯了她亲昵地叫自己名字……
心里有个悲喜交缠的念头逐渐清晰:她大概喜欢上了沈臻吧……
若非喜欢,何以如此?
可是,她是女的,沈臻也是,这不是同性恋……
这三个字让陆希冷汗涔涔,惊惧不已。
陆希一下子还不能接受这种感情认知。
就这样坐着到很晚,沈臻的同学返回宿舍,在楼下见到她,很是吃惊。
陆希解释说是来找沈臻的,但一下子忘了她寝室在哪里,就记得是这栋楼。
那人很好心地带她去了沈臻的寝室。开门的是沈臻的室友,说她很早就洗漱上床睡了。
陆希便想作罢,刚才就是顺着对方的话走,在心里给自己一个台阶下,毕竟傻乎乎地等了许久,如果连宿舍楼也没上去,多说不过去。
刚想开口告辞,便被她室友拉了进去,“沈臻,有人找你呢,快起来。”
她朝那边看过去,瞧见她穿着睡衣坐在床上,长发凌乱披散,神情看起来很不好。
为什么让把她弄得这般难过?
陆希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明明她心里是如此在意这个人……
也许不仅仅是朋友范畴的在意……
她脑中叮咚,直觉自己要完蛋了。
18、
室友说有人找的时候,沈臻从床上爬起来,往门口看了看,是陆希站在那里。
她当即楞了楞,没想到这家伙还在,她知道她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直到寝室楼下,但她不想理睬她,她以为她很快地会回去的。可是那时距离现在都快五六个小时了,她居然还在?
就在那一瞬间,沈臻心里的气消了大半。呵,她真是不知道该拿这个人怎么办?
“你怎么还没回去?”她从床上下来,问站在门口的她。
她说当时走得太快把书包忘在图书馆了,钱包钥匙都在书包里。
她低着头,头发乱乱的,声音很轻,听起来有些小心翼翼,“你回去睡觉吧,没什么事,就是想确认你回寝室了没有,沈臻,下午我说得有点过分,你别往心里去。”
楼道窗户开着,冷风呼呼灌进狭窄的楼道,空中已经飘起了密密的雪花。
是个很冷的晚上,她一定等了很久,沈臻看到她穿得很少、缩着身体,站在她面前,低声认着错,说自己激烈的态度、恶意的揣测实在是有失风范,心底顿生愧疚。
陆希舌毒、心软、纠结的性格,她很清楚,不能埋怨她说出那样的话,因为这是一般人最可能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