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亲人解放军!”
余大可拉过我的手特夸张地握了握,有点像话剧舞台上的那引起演员似的,然后嘿嘿地对我身边我们班还没走完的战友咧了咧他那一嘴整齐的小白牙,这才转身走开。
看着他宽宽的后背,他那好像还往下滴着雨水的蓝色泳裤,我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觉得一种迷茫或者是失落感,而是有一种很简单的快乐溢上心头。
不是吗,用他玩笑时的话说,十年修得同船渡,我与他在同一条舰上,训练在一起,生活在一起,甚至是刚才那样赤条相见,仍在一起,这就是每个人都会说到的缘吧,那么至于他是不是与我一样的人,他是直人还是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
38
那天午饭,大家或许都因为刚才的“天浴”而显得胃口大增,尽管吃的仍然是那些从高温中仅存下来的硕果们,但大家的心情却是格外的好。
大家一边吃饭一边神侃。
“听教导员说咱们好像快返航了?”
“啊,不会吧?这么快?”
“你小子脑子没晒坏吧,这都快两个月了,靠。”
“嘿嘿。”
“结束任务的时候咱们班留个影吧,咱也算为祖国守了一次南大门。”
“歇了吧,就你还守南大门呢,看看人家守礁的兄弟们,那才叫一个不容易。”
“合个影跟容易不容易也没多大关系吧。”
大家的那种开心被舰艇广播里副政委突然插进来的一句话给验证和放大了。
“同志们,刚才**舰队给我们发来了电报,祝贺我们顺利完成所有任务,我舰将于明天下午返航。请同志们做好相关准备。”
“靠,我没听错吧?怎么一切来得这么突然!”我们班刚才说留影的那个新兵兴奋地说。
“突然个鸟,你小子不是天天哭着喊着要返航吗?”老士官飞快地吃完,坐在马扎上看着我们,拿手中的筷子当乐器似的,有节奏地敲着他的瓷碗。
吃完饭,餐桌值日张康还像往常一样,用绳子拴住桶,从海里打水上来洗餐具。
邻班的估计是张康的老乡,特爽快地招呼张康,“张康,过来过来,我们这儿还有淡水呢,再不用就不稀罕了。”
张康走过去,蹲在他老乡边上,
“嘿嘿,好久没用淡水洗了,你说淡水咋就这么柔和呢?”
“得瑟,接着得瑟!”
“你说咱回去之后用淡水洗餐具会不会不习惯啊?”
“靠,那你洗的时候加把盐呗。”
“是个好主意,不过那得多废盐啊。”
“哈哈哈……”
笑声中,舰上的每一个角落都充盈着一种即将归航的欢快气氛。
晚饭之后,文书让我去他那儿一趟,让我帮他一起整理这次从支队借的书和VCD之类的,准备一靠码头就归还给支队。我心想,他这也太心急了吧,就是明天返航,往回走怎么着也得跑个五六天吧。
走进文书的住舱,他的电脑里竟然正在播放着一首韩红的歌,当时我好像还是第一次听到韩红的这首歌,怎么说呢,那是一种明亮的欢快吧。
来吧来吧
来吧来吧来吧
一起舞蹈
什么烦恼可以将我打扰
来吧来吧来吧
多么逍遥
歌声悠扬哦深情荡漾
来吧
“心情这么好啊?”我说。
“漂了六十天,马上就回去了,你别告诉我你心情不好啊。”文书说。
“呵呵,还行。”
我想了想,我还真的没有太多大家都有的那种喜悦,在我的潜意识里认为,只要与余大可在一条舰上就可以了。
至于舰在哪里,真是无所谓的事。
39
“军旗,军旗,在心中飘啊飘……
再理理飘带,整整军帽
我们踏着波涛远航归来了
你好啊,亲爱的祖国,妈妈呀你好,你好。”
这首不记得名字的军歌现在已经唱不全了,不过一直觉得这首歌的曲作者应该是体验过远航生活的,旋律中那种跳跃并且欢快的感觉极为准确地捕捉到了水兵们远航归来的欣喜之情。
经过几天航渡,我们舰艇由南向北,日夜兼程,终于回到了那片我们所熟悉的海区,进入了我们已经当作回家一样的那个熟悉的军港。
不出我们所料,舰艇在缓缓靠上码头的时候,远远地就看到了码头上已经有支队领导和欢迎我们的人群等候在那里了。在支队业余军乐队演奏的铿锵乐曲声中,真的感受到了一点儿凯旋的意思。
抛锚。
撇缆。
搭上舰桥。
舰艇靠上码头,我们重归陆地。
在双脚踩上坚实的码头时,似乎有些不适应,平时脚底下都是飘动着的,一踩上码头,倒觉得腿有些发软,码头都有些飘移的感觉。
老兵们管这种现象叫“晕码头”,正常的身体反应。
尽管在前两天在航渡的时候,政委就在全舰搞过教育,意思就是靠上码头之后大家要继续保持在南沙的作风,不要一靠上码头就跟撒欢似的,忘乎所以。要求各部门加大管理力度,好好总结任务,总结在执行任务过程中的什么好经验、好人好事之类的。
但教育是教育,现实是现实。
有时候,舰领导自己也难以做到教育中提到的那些要求的。比如说晚饭时,好像是支队领导的车吧,把舰上的一号二号都接走了,应该是洗尘的饭局吧,我们其实挺盼望头头们都不在。舰上还剩一个舰副长值班,大概是一号二号走的时候放话了码头范围内自由活动,副长也就半管不管的了。
等到天黑下来了,舰上除了运气较差正好轮到值更的,谁都没在舰上呆着。
军港里到处能看到我们舰上的人,不过最多的还是电话亭边上。三个话亭后面排起了队伍,一看差不多都是我们舰上的熟悉面孔。
我看到余大可也排在队伍当中,他和后面等着的战友们一样,目不斜视一脸期待地等着前面拿着话筒的那位哥们说完。别的舰上要打电话见这阵式都离开了,大概他们也能理解远航归来的心情吧。
毕竟两个多月的时间了,打个电话,或是给家中的父母报一个平安,或是跟自己的爱人缠绵几句别后的思念。
然而我呢?突然有一丝隐隐的孤单袭上心头。
我没逗留,绕过电话亭,一个人往俱乐部那边走了。
看了一会儿书,觉得没意思,又从俱乐部里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自己是下意识地又走回到刚才电话亭这里。
余大可正站在电话亭里面,一脸幸福地说着什么,我在不远处的路灯底下看着他。
可能是看到了我,我发现他正在亭子里和我招手,像是让我等他一会儿似的。
不到一分钟的功夫,他放下电话,朝我这边小跑过来。
“干嘛呢,深沉兮兮的啊。”他站定,问我。
“刚好路过啊。”我说的时候迈步往码头方向走了,不想让他看出来自己刚才的那种落寞感觉。
“怎么不打个电话回家?”余大可这句话一说出来,他自己也意识到有点不对,他是知道我的一些家庭情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