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在变。在瀛城，那个解放战争烈士陵园早拆掉了。附近地区在筹建新的纪念园，是要纪念抗日战争的，把国民党军的阵亡将士也会包括进去。北京拆了四合院，上海拆了旧弄堂。不过也有些建筑是不会动的，外滩的海关大楼还在，以后，是不是那个象征着国家耻辱的大楼反而会被视为中国走向世界的起点？常德路上张爱玲住过的公寓楼也在，你说当初破四旧的时候怎么没把那楼给拆了呢？

也不必伤感。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茫茫尘世，究竟哪一种秩序该是永恒？

一根烟抽完，李晓晴决定去逛逛上海的地摊。她知道这个城市有几个地段是小摊子集中的地方，想着淘点什么新奇玩意儿带回纽约去。小摊上有些装饰品还是不错的。李晓晴边走边看，掏出电话给陈茜打过去，问她喜欢什么样式的。讲了几句，发现陈茜有些心不在焉。原来华尔街损失惨重，她那公司也受了拖累，也得裁员，她正为这事加班呢。

李晓晴笑说：“活该！资本家早该想到有今天。怎么样，你那金饭碗是不是也快不保了？”

“是我在炒别人啊。不过这种事做起来很伤神的。”

“嘿嘿，官儿那么好当啊？”

“那我不上班了。你养我？”

“行，我养你。就是混到街头上摆摊的份上，我都养你。”

李晓晴回纽约的时候，带了两方一模一样的印章，一个上刻“我生本无乡”，另一个刻“心安是归处”。晓晴对陈茜说：“一人一个，别弄丢了。这是我对你的承诺。”又说：“咱就来个中国古典式。”

字是篆字，陈茜翻来覆去研究了半天，忽然朝晓晴的胸口狠狠打了一拳。晓晴疼得叫了起来：““怎么我才以身相许，你就搞家庭暴力？”

陈茜说：“你要来中国古典式，那我就跟你就做一辈子冤家。”

晓晴又乐了起来，忍着余痛问：“那下辈子呢？”

“你想得可够远的。”

晓晴说：“咱们结婚吧，去加拿大，先领个证。”

陈茜点了点，晓晴心满意足地睡去。因为时差的关系，她睡到半夜就醒了，发现陈茜不在身边。起来找了一圈，发现她在另一个房间看电视，电视里播得是黑白片，没声音。晓晴最怕的就是陈茜这么盯着电视出神，赶紧先去拿冷水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下，然后过去坐在她身边。

陈茜问她：“真要结婚吗？”

晓晴说：“完了，昨天那番衷肠都白表了。”

“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知道，你想要个公开的婚礼吗？还是说只想要一个秘密的仪式。咱们也可以去vegas也可以结婚。”

“这些细节问题我没想过。”

“如果秘密结婚，跟现在这样又有什么区别。现在这样子我也很满足了。”

晓晴想了想说：“光明正大的结婚，总得先跟我母亲说清楚。可是我不瞒你，我从来不敢想象我们家老太太跑来参加我俩的婚礼是个什么样。我现在想着这个事儿，手都在发抖。”

陈茜说：“我也怕，我比你还怕。”

两人讨论着出柜的世界性难题，不知不觉已经天际发白。陈茜站起来说：“穿件外套，咱们过河去看日出去。”

两人开车直奔新泽西州的Weehawken。隔着哈德逊河看曼哈顿，一座不夜城渐渐融进灿烂朝霞。

陈茜说：“我想起在Concord那次了。那次咱们看日出的时候，记不记得你说过什么？”

Thereismoredaytodawn.Thesunisbutamorningstar.

黎明带来无限的可能性。太阳不过是一颗晨星。－－梭罗在《瓦尔登湖》的结尾如是说。

晓晴想起来，那天看日出，陈茜跟她说起这句话。晓晴记得她当时接口说：太阳不过是一颗晨星，没什么大不了。爱情也不是生活的全部，没什么大不了。

“嗯？你提这个干什么？那时候我不知道梭罗，我也不解风情。我不都深刻检讨过一百遍了？”

陈茜笑说：“你急什么？我后来几次想到你的话，觉得你说得也不错啊。你给我的信上说，瓦尔登湖让你有不详的预感。其实你自己早就克服了那种恐惧，不是吗？你知道，《瓦尔登湖》是美国中学生的课文，我从小就读，却从来没有做过那样的联想。Thoreau并不是真的隐士，他的小木屋就在城市边缘，星期天可以听见教堂的钟声。一到星期天，他还要回他妈妈那里吃晚饭呢。”

晓晴笑了起来：“这哥们儿也蹭饭？”

陈茜说：“晴，咱们再去一次Concord吧？春天那里也很美。”

“好，你想去，我就陪你去。去充一充电，回来继续给社会的大机器充当螺丝钉。”

“那么安于平淡，你，会甘心吗？”陈茜笑起来，只当她童言无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