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茜倒数很清楚地记得自己拿到支票后的感觉,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感。“你了断得那么干脆,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她顿了顿又说:“那个时候,我总是搞到忍不住要拿财拿势来压住你。你看你这人多可恶。”
晓晴苦笑:“你是不是觉得特别好玩啊?”
陈茜一时黯然,想了想说:“你要一定那样讲,也没错。我也不知道我们会不会结果,如果最终是镜花水月,那就当是一场游戏好了。可是到最后我发现,如果说真的是在玩,我玩的是我自己的感情。
这可一点也不好玩。”
外面很冷,两人很快回到房子里,一起在厨房弄饭吃。饭后晓晴洗碗。陈茜说那她来收拾厨房。晓晴打趣她:“偶尔玩一次过家家,挺好玩吧?”
陈茜问她:“你相信缘分吗?”
“缘分嘛,由不得我不信啊。你看我们俩这么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居然搞到一起,除了命运,还怎么解释?”
“你知道吗,我本来已经下决心要结婚了,可这时候你回来了。这一次我可不是在玩,我对你是认真的。”陈茜对晓晴说:“我要真正做一回女人,好好追逐一次爱情。”
晓晴心里闪过一丝犹疑。陈茜不在身边的时候,她的思念深入骨髓。等陈茜真的出现在身边的时候,她感到巨大压力,一味地想逃避。听了陈茜的话她就趁机说:“真正做一回女人?这话我不懂。女人是相对男人而言的,我可不是男人。”
“我没说你是。”
“曼子,我们分开两年多,我想了两年多,到现在我也想不清楚,我究竟能给你什么?尽是我从你这里占便宜捞好处来着。”
“你能给我什么?”陈茜有点咬牙切齿,“的确是个问题,不过我不能告诉你答案,罚你自己去想。你就待在我身边,把这个问题想一辈子。”
“不用等那么久,我已经知道答案了。我去做变性手术得了,这样咱俩就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你再资助我一回。”晓晴说这话时有种豁出去的决然。她没认为自己在开玩笑。
“你做梦!”陈茜嚷了起来,两只胳膊绕在晓晴的脖颈上,洋洋得意地说:“我就爱你这雌雄同体。”
重新陷入恋爱,恨不得比过去还要甜蜜。陈茜总是一到周末就往返于纽约和多伦多,为美国航空公司的业绩做出巨大贡献。高兴是高兴,只可惜一切都是地下活动。已是冬末春初,天气乍暖还寒,两人去压马路都没带手套。晓晴知道陈茜的手冷,可就不敢拿过来握着,怕遭遇路人异样的眼光。她想起在北京念大学的时候,有年冬天,同宿舍的女孩有一次就不客气地把手揣到她的口袋里取暖。多伦多downtown也有个同性恋街,她以前经过时心无旁骛,光明正大,如今“心怀鬼胎”,反而刻意避免去那个地方。她想如果撞上学校里的熟人就遭了,这个事情要是传开,她恐怕身败名裂。
不过两人也会找乐子,比如看看四下无人,迅速打个kiss。后来李晓晴便赞美起中国古人来:“还是古人琢磨得透啊,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真说到点子上了。偷偷摸摸地搞对象,玩的就是心跳,比光明正大地还要带劲。你说呢?”
MSN那头,陈茜半天没理会,过一会回话:“妻不如妾?那你是妻,我是妾。”
“说反了吧?从来都是你当大老婆,我就是一受气的小老婆。”晓晴手指飞舞。
“娶妻娶德,娶妾娶色嘛。你德行好,当然你是妻。”
“你想夸自己长得美也不用这么绕弯子吧。我有什么德行啊?一肚子坏水,你又不是没领教过。”
“那些只是小节,大节上还是你有德。当初是谁说的,同性恋有违上天好生之德?”
“不带这么翻旧账的!”晓晴抗议。
针对李晓晴同志的落后思想觉悟,陈茜下次再来的时候,就带了一堆学习材料。那个周末她们哪里都没去,在家看电影,比如英国电影《指匠情挑》,比如陈冲出演的美国电影《面子》。晓晴也习惯了陈茜这种“有话不直说,润物细无声”的教育方式。既然领导布置了学习任务,那就好好钻研吧。但她看完了还是有些不忿。那些同性恋故事都是外国的,中国的有么?“别跟我提《红楼梦》啊,那里头太乱,搞什么名堂的都有。”
中国古代对同性恋情一点也不排斥,比基督教世界要宽容得多。陈茜对此非常肯定,告诉她中国古代同性恋的故事如春天的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随便说两个,《梁山伯与祝英台》,《白蛇传》。”
“真能扯!海外华侨要补习中国文化课了。”
“我怎么扯了?梁山伯爱上祝英台的时候,祝英台身份难道不是个男人?”陈茜振振有词,顿了顿又说:“这个故事在戏台上总是两个女人来演,所以你想他们是gay他们就是gay,你想她们是lesbian她们就是lesbian。”
“真能胡搅蛮缠。那《白蛇传》又怎么说呀?白娘子爱的不是小青,是许仙。许仙可是个纯爷们儿。”
“许仙怎么是纯爷们?法海才是。许仙那有一点男人气概?明明就是一个胆小怕事的女人,跟你一个样。”
晓晴发现她是绕着弯子骂自己,举手做投降状,站起身来说:“得得得,我做饭去了。跟女人没法讲道理,我算是越来越领教了。”
李晓晴在多伦多的认识的人多,和陈茜一起出街总有些提心吊胆。好不容易盼到一个长周末,她赶紧往纽约跑。陈茜那套大公寓晓晴虽然只去过一次,却是印象深刻。这一次还看到了住在一起的那位阿姨--上次待得时间短,没见到。其实晓晴对这种富裕阶层动不动搞一两位工人住在家里的做法一直挺不以为然的,但是人家阿姨都没意见,她当然更没什么话说。况且在陈茜那里不用操心买菜做饭等杂务,倒是乐得清闲一下。她躲进小房间,趁机把手提电脑拿出来,抓紧时间读一点文章。
好一阵子,陈茜敲门进来,看见她在用功,很有些吃惊,随即皱起眉头说:“我还以为你在睡觉,一直都没进来打扰你。你真的忙成这个样子啊?”
晓晴怕她误解,忙把电脑合上。吃完饭两人出去逛街、看电影,有说有笑的,谁知道晚上陈茜还是跟她翻白天的旧账,说她现在成了工作狂。晓晴忍不住大发牢骚,说自己现在压力很大,博士比硕士难混多了。当然还有的话晓晴说不出口。她觉得学业是自己唯一可以抓住的东西。她暗想:“除了这个学位,我在你面前还有什么提得起来?”
李晓晴发现自己对陈茜的感觉并不单纯。她有时候会把陈茜放在对手的位置上。她看这家伙明明也有工作,还有不少社会活动,在纽约某个小圈子里小小也算个名流,可人家除了在谈恋爱这事上有点犯傻之外,处理别的事情总能举重若轻。就在晓晴去纽约的那个周末,陈茜还被拉去出席了一个什么社区活动。晓晴眼看她从外面名利场上杀了一圈回来,在万家灯火之中好整以暇地坐在妆台前,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那份悠闲境界自己恐怕一辈子也修炼不来。晓晴有时候想:这幸亏是做爱人,如果真的象那个女作家说的,女人都是同行,那还不得嫉妒死?
爱情太过浓烈,会把人灼伤。李晓晴对于这一点体会渐深。陈茜在自己面前跟在朋友或者公司的人面前完全两样。自打那次从纽约回去后,她发现陈茜对自己越来越小心眼,冷不防的就恼了,打电话不回,msn上发短讯也不理。好在每次冷战持续时间一般不会超过一个钟头。
吃醋的水平也见涨。有一次晓晴得知耶鲁大学经济系有个华裔女教授,进了美国一个很牛叉的什么经济学协会,马上兴冲冲去跟陈茜说,结果MSN那一头半天没言语。晓晴问她是不是把专业知识都忘光了?那边忽然回了一句:“你现在越来越色了。”晓晴大叫冤枉之余,简直哭笑不得。
晓晴觉得这种吃醋情绪已经很不健康了,赶快打了电话过去,语重心长地开导了一番,结果换来陈茜的坦白:“我心情不好!马上就要成豆腐渣了。”晓晴忽然醒悟到:再过一个月就是她的生日了,30岁。
“咳,这有什么呀?再过两年我也得加入豆渣俱乐部了。”晓晴觉得,事情也没那么严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