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May还熬了一锅八宝粥，可是大家都没怎么动。临走的时候，May把粥装了满满一大盒，要李晓晴带回去慢慢吃。May对她说：“你看上去脸色不是很好，要当心一点身体。一个人在外面真是不容易。”

Jerry两口子一走，李晓晴觉得自己转眼间变成了三无人员：无工作，无存款，无亲友。那天晚上回去，李晓晴觉得May做的八宝粥很好吃，吃到后来，她都快哭出来了。当时她把心一横，想：这鬼地方不待了，回国！

李晓晴寻思着，那天母亲来电话的时候问起今后的计划，也是这么说的，“实在不行就回来，没什么大不了的。”母亲总是那么乐观，让她又感觉到希望。

就在李晓晴开始寻找便宜机票的时候，接到一个男人打来的电话。他自我介绍说是某公司的IT部负责人，说公司目前需要人帮忙，问她有没有兴趣来面谈？李晓晴做梦都想不到会有这种好事。等她问明那家公司的地址后，人就呆了：那不就是陈茜的公司吗？

第二天李晓晴如约前去面谈。这家公司她已经是第二次来，上一次是去年的新年party，还是陈茜带她去的。进公司大门的时候李晓晴有点发慌，想着如果碰了面该怎么打招呼？不过，并没有见到陈茜。

昨天打电话的那个人接待了李晓晴。他自我介绍名叫乔治。面谈时李晓晴的心里相当紧张。虽然她在多伦多大学就读的科系号称“电子及计算机工程系”，可她的课题属于光电领域，跟一般公司里的IT部门还真没什么关系。这也是她难找工作的原因。可是乔治并没有问她什么具体的技术细节，只是简单地了解了一下她的背景，谈了不到十分钟，就问她什么时候可以来上班。

乔治带着她去人事部门办手续的时候，李晓晴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们怎么知道我啊？”

乔治听这一问，起初有些诧异，随即就略带嘲弄地看了她一眼，说：“你是上面安排进来的。你自己唔知咩？”

李晓晴马上在心里痛骂自己：“真笨！多什么嘴啊。这不明摆着的吗？”当她在几张表格上签字的时候，忽然有个冲动，想把这几张纸都给撕了，撕得粉碎。不过，到底没有丧失理智，她知道这份工作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行，我就是没气节，又让你看笑话了。”李晓晴想起陈茜，心里恨也不是爱也不是。从公司里出来的时候，走在台阶上，她脑子里忽然蹦出两句话。第一句给陈茜：“大人不计小人过。”第二句给自己：“强龙不压地头蛇。”

李晓晴进公司上班后，才知道陈总这小半年一直在纽约，就没回来过。她反而有些安心了，决心好好工作。这是一家贸易公司，主要业务就是从中国进口各种货物，其中电器是一大类，也有些家具、日用品之类。公司的IT部门其实技术要求并不高，但是对李晓晴来说，毕竟有很多东西要从头学起。那段时间她工作相当勤奋，每天自觉加班加点。她不想让别人说闲话。可能别人已经在说闲话了，那么，起码不要说得太难听。

当工作渐有起色之后，李晓晴出于礼貌给陈茜发了一封电子邮件，正式汇报一下自己的情况。这次她没有油嘴滑舌，而是写了一封非常正规的英文信，字斟句酌，费了半天的劲。陈茜的回复当天下午就来了，字里行间透着职业规范，滴水不漏，李晓晴怀疑是不是人事处代拟的。

李晓晴很快开始喜欢上这份工作了。份内的工作并不难，意外的是，她发现自己可以从中了解到不少国际贸易上的操作。李晓晴经常会想到她父亲在瀛城的厂子，心里不禁会发梦，觉得等拿到加拿大身份以后，自己也可以开个贸易公司，跟她父亲叫板。

精力一集中，时间就过得飞快。一转眼进公司已有两个月。冬天最冷的时候已经过去。有一天，李晓晴正在全身贯注地写code，忽然叫一阵香水的味道乱了心神。一回头，看见美女上司正站在身后。晓晴心慌意乱，脸红心跳，想起身打个招呼，刚一动，却被陈茜一把按住了，说：“好好做你的吧，我不过是随便看看。”她说完就走，正眼都没看晓晴一眼。

毕竟是久别重逢，晓晴还是高兴的。实际上非常高兴。几个月前在纽约市发生的那起严重暴力事件，她差不多全忘记了。陈茜这次似乎准备在多伦多住些日子，天天来上班。不过她虽然在公司里晃悠，可是从来没有和晓晴单独说过话。晓晴也觉得，就这样远远看着她，知道她在，就很好很好。

可是陈茜回来后不过一个星期，李晓晴的情绪再一次跌进谷底。那天上午coffeebreak的时候，她忽然听人议论说陈茜在纽约谈了个男朋友，前两天还来多伦多看她。

晓晴记得，那天后来她连午饭都没怎么吃，可是心里却一个劲儿地说服自己：“这就对了嘛。很好！应该的，完全应该的。”直到晚上回去煮方便面的时候，还念叨着：“不知道那男的什么来头？什么时候让我也见识见识。”忽然就听见同租的一个室友跑进厨房里嚷嚷：“什么东西糊了？”

一个星期后，李晓晴在电梯里碰到了陈茜。当时就她们俩，没外人。晓晴故作轻松地说：“陈总，恭喜你啊。”

“什么？”陈茜不解地看着她。

“我听说你有男朋友了。”

“你怎么知道？”陈茜的脸色顿时变了。

“咳，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家里一定很高兴吧。”

“你听谁说的？”

晓晴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心想这丫头是缺心眼还是做怎么着啊，你那点八卦公司里都传遍了，你怎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啊？

这时电梯门开了，两人一起走出来，但一个向左，一个向右。晓晴跟陈茜说了声再见，陈茜没理她。不过，等晓晴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还不到十分钟，就被秘书叫了出来，通知她去见副总。

晓晴去了陈茜的办公室，推门进去，看见她站在窗口发呆。

陈茜听见动静回过头去，问她：“你最近怎么样啊？”

晓晴忽然有点心慌，忙说：“我挺好的。又得谢谢你。”她很害怕陈茜会跟她扯些私人话题，忙接着说：“对了，陈总，关于公司里这个数据库的问题，我有点想法。我觉得现在这套软件用起来麻烦挺多的，其实完全可以设计得好一点......”

陈茜盯着她愣了一阵，摆摆手止住她说：“你别讲了，我听不懂这些。有想法去跟乔治商量一下，然后让他来找我。好了，你上班去吧。”

晓晴不再出声，可也站着没动。陈茜在办公桌前坐了下来，开始敲打电脑键盘。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问到：“你怎么了？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第二天乔治召集李晓晴和组里另外两人开会，讨论重建数据库的问题。乔治对李晓晴说：“公司里对这个意见很重视，Mona姐让我找你细谈一下。这样吧，你写一个memo，把你的设想和要求写清楚，我再好好看一下。”

李晓晴气得在心里大骂自己没事找事。其实要她写程序倒无所谓，可是要写公文，还得拿英文写，很费劲。她煎熬了两天，眼看已经是星期五下午，别人都提前下班了，她还在那里琢磨呢。

陈茜忽然来了。周围没有别人，两人都比较放松。陈茜斜靠在她桌子边上，把晓晴端详了一下，问：“你好像很辛苦的样子。有什么困难吗？”

晓晴苦笑着说：“我写这个memo写不出来。主要是用英文太累了。”

“这怎么会？你不是毕业论文都写出来了吗？”

晓晴嚷嚷着：“还说呢？那个破论文写得我多苦啊。”

陈茜毫不同情，说：“这不应该。”

晓晴有点恼了，喊了句：“我笨！行了吧。”

陈茜忽然有些歉意。她看看手表，说：“工作的事情先放一放，不急。今晚我想请你跟我去一个地方，现在就走，可以吗？请你帮我一个忙。”

晓晴犹豫了一下。陈茜回来有一段时间了，两人还从来没有在公司以外的地方相处过。不过，如同以往那样，陈茜提什么要求，晓晴总是无法回绝。她收拾了东西，跟着陈茜上了车。在车上，好一阵子两人都没话说。晓晴看见车子在往湖滨的方向开，终于忍不住问了句：“去哪儿啊？你别是想把我卖了吧。”

陈茜笑了笑说：“我不知道能不能请你帮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