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着头，没看伯母的表情。她没再说话，或许不知该说些什么吧。她的碗筷被捏在半空中停顿着，奶奶则面色不变的喝着粥。

“两个孩子不容易吧。”伯母感叹到。

“还好，习惯了就好。”我安静的巴了口粥喂入嘴里。

收拾碗筷的时候润从客房跑出，她头发蓬乱，还光着脚。

“有你的电话。”润匆匆递过我的黑色手机。

“不好意思，忘记拿出来了。吵醒你了吧！”我愧疚的看着她。

“没有，快接吧。”润调皮的掂了掂手机。

拿过才发现是何为石的电话，犹豫了几秒，决定去阳台上接听。

“小石，有什么事？”我轻声问道，怕被屋里的人听见我对话。

“朗宿，爷爷病了，快不行了。”对面的声音停止了，能感受到空洞中被压抑着的巨大悲伤。“爷爷想见见你，……你现在能来吗？”他的语气更像是在哀求。

日期：2007-7-2622:05:34

(二十二）·5·

马路旁人烟稀少，像个宵禁的城市。大年初一的清晨，与润在一起的慵懒时光，穿过急速的车尾，流逝。

来到了指定的医院，何为石孤零零的站在风中等待着我。下车后，我先送上了路边便利店买的加温咖啡，他闷闷的喝着，整个人消瘦了一圈，完全消失了以往的生气。

我小心翼翼的问着病情，他不太肯说，不过从概况我了解到，该是肺癌晚期。垄长的医院过道我们走了好久，在离尽头不远的地方拐角，来到了老人的病榻前。我振了下腰板，让自己显得轻松些。老人的眼睛睁开，却又似乎没有醒来。带着血丝的视网膜已经混浊，皱纹如同刀痕般深陷在肉里，唯一不变的，是他硬挺的白眉，依旧显现老人刚毅的个性。何为石走到老人耳边轻语，老人的眼睛动了下，似乎启动了身体的开关。他缓慢的伸出手，我跑去握紧，老人微微的笑，露出斑驳的牙齿。

“丫头，来拉。”清热的呼唤却不再洪亮。

我沉下情绪，微笑着大声喊他。老人此时已真的听不清楚了，贴近他的耳朵，我尽量说一些愉快的话语。我提起了何为石，老人的眉毛杨了杨，适度的夸奖了他几句，爷爷焕发了些许神采。“平时他夸自己，我还不信。丫头说的，我相信。”老人捏紧我的手。“爷爷，您好好养身体。别的您都别担心，我们现在都巴望着您早点好呢。该吃的吃，该用的用，小辈赚的钱你用也是因该的，别帮他们省。”老人高兴的点头，想说什么，却突然咳嗽起来，我与何为石一惊，连忙帮老人顺气。稍微缓和点时，老人用粗糙的双手揉着自己的胸脯，他呆呆的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我这老不死这回真要死了，活了这么大年纪也活够了。只可惜看不到你和那小子缔结姻缘了啊！”

何为石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我差异的看着他。“你怎么又说这话，谁要死了？医生都没说你着什么急？”何为石负起的说。

“我自己知道，你们懂个屁。”老人硬声反驳。

“我们不懂，医生总知道吧。一天到晚喊着死啊死的，你烦人不？！”

“医生懂个屁，你们懂个屁……”老人被激怒了，说好后又是一阵咳嗽。

我推何为石出了门，房间里就剩下我和老人，病床旁有个旧搪瓷杯子，我想因该是爷爷的。倒了一杯水，用嘴试了试温度，正合适。小心的用小勺一口一口喂老人啄饮，缓缓喝了半杯，老人的情绪稳定下来。他推开面前的杯子，沉思了片刻。“是不是觉得我是怪老头？”

我笑着摇头。

“我讨厌医院。”

我偷偷凑到老人耳边，道：“我也是。”

爷爷咧开嘴，乏力的笑出了声。“来这里的就像是被命运压弯了腰，我这辈子最讨厌低头做人。”

“可进医院就得听医生的。”

“可不，把人当皮影耍。”

“大家也是为您好嘛。”

“别，我情愿住家里，别浪费那冤枉钱。”

“爷爷，您又孩子气了。家里医疗设施不齐全，反而让我们担心啊！”

老人长长出了口气，“其实哪里又有家呢，房子都拆了。”他停了停，大口喘气，体内疼痛让他说话极为费力。

也许，越是接近生命尽头的人，越有回归生命之初的祈盼。那养育何为石家三代同堂的宅子，对于他们是不可替代的心灵归宿。

我双手卖力的帮老人顺气，让他能舒服些。老人已筛去了与病魔抵抗的表情，留下的只有平淡与质朴。他不再费力的看着我，而是宁静的望向眼前的白色空间。

“爷爷，您别说了。歇歇吧。”我小声道。

不久后老人昏沉沉睡去，我轻手盖紧他胸前的被子，起身走出病房。何为石坐在不远的长椅上，低头默默想着什么。在不明媚的早晨，室外的光把地面打成了灰色，擦肩而过的是一扇扇不再年轻的窗户，风的驱使下不断发出细微的声响。

双脚走入他的视线，何为石缓慢抬起头，然后带着疲倦的微笑。“睡了？”

“恩，睡了。”我回到，拉起他的手。“出去走走吧。”

青色的石阶路由于结冰而变得湿滑，我们慢步走着，寒风无孔不入的钻进身体。

“这里的医疗条件太差了，不如换加合适点的医院。”我提议道。

何为石摇头，并不说什么。

我深深出老口气，尖锐的问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停下脚步，侧脸深邃而凝重。“我不想让他再受颠簸之苦。”

“可他现在受着病痛之苦。”我转身盯着他的眼睛。

他清淡的看着我，“你该懂。”

我顿了顿，思绪忽然宁静。

何为石的眼里些着无奈和感怀，如同润眼里的波澜。“爷爷的生命，或长或短，现在对他，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只是，我想让他安定的离开。”

郊区的空气带着苍凉的寒意，长长的小径，我牵着他的手，慢慢走过。从医生嘴里得知，两天前，老人被送往急救室，何为石在门口等了整整一夜，不眠的盯着急救室大门，能想象他那时心里有多么焦虑与不安。第一次见到何为石的父母，而他们和儿子的关系，却能用淡薄来形容，特别是父子之间，可以说形同陌路。我客气的打着招呼，笑脸相迎，在爷爷病榻旁轻声与两位长辈聊了几句，能看出这对老夫妇是极为老实忠厚的人，只是，何为石恨他们从来未站在自己这一边，留住爷爷的老宅，直至今日，他依旧不能原谅他父亲的懦弱无能。

告别何家父母，我载着何为石返程，他至今已三天没合眼。路途的颠簸并未影响他安逸的睡眠，他的鼻息沉重，透出即将成熟男子的气度。默默的开着车，不时侧眼打量熟睡中他的脸，我是否过于自私？一味追求自我，忽略了他的爱与痛，毕竟，我是他的女朋友，一个真正意义上名存实亡的角色。车停在离公寓不远的一角，何为石住的是那种很简朴的公寓，其实按他现在的收入和地位，足够找一个更好的，可他不太喜欢铺张浪费，特别是在自己身上，所以，从进入大学开始，他就一直住在这个半夜会停水，夏天会停电的公寓里。

缓缓的叫醒他，“到了？”他看了下四周，冲着我微笑。“谢谢你，能来医院。”

“怎么说这话！欠扁。”我负气的冷嘲道，伸手过去敲了下他的脑袋。

他突然过来一把抱住我，力道适合的搂紧。我似乎被吓到了，大脑空白了好一会儿，又有些紧张，不知该如何摆布自己的身体。

许久后，我僵直的身体稍微缓和些。“怎么了？”我双手轻拍他的肩背，手指皮肤滑过羽绒服，发出有节奏的摩擦声。

他并不说话，温暖的气息流入后脖颈，打乱我的心跳。我用力将他推开，竭力掩饰内心的波澜。

“我知道我这样说会很傻，可是你能来陪我，我真的很开心。”他孩子般的笑。

这种时刻，我的心总会隐隐的疼，在他真挚的眼里，我虚伪的无法睁开眼。“快上楼休息吧，别把自己身体累坏了。”转过头，逃离他的视线。

看着他的背影走入陈旧的阶梯，我又盯着他消失的转角凝望了许久。

回到家时逸芝正从自己卧室搬弄出一大箱行李，我赶忙过去帮忙。“你干嘛搬这么大个箱子，里面该不会装了个地下情人吧？”和她的对话，一般都半开玩笑。

“猜对，你怎么那么聪明，看来我平时没白疼你。”逸芝扯着箱子的一边帮我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