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见舒欢时,她正站在湖里抓鱼,清澈的湖水溅湿了衣裤。见有人来,她放下刚逮到的小鱼,用腰际旁衣角擦了擦手,寞寞无声的同师父一起搬运那些沉重的行李。很难想象女孩也能如此邋遢,破旧的衣衫,毛乱的短发。可她眉眼间所透射出的锐气,却也是润前所未见的。起初的几天里,溪赟和师姐舒欢去山里写生,只有小溪润抱着膝盖呆呆的坐在河畔发呆,缘由很简单可笑,她怕自己体力不支,更怕弄脏那柔软脆弱的群摆。一个人的日子处久了,心里顿声倦意,想着何时能早日离开,这样的日子里,润乖巧的眉目下是颗封闭的心。那天午后,空气潮湿的让人犯困,润依旧独自静坐在湖边乘凉,欢冷不防从身后窜出,用力把她推进水里,等润挣扎着站起时,已是狼狈不堪。欢死命笑着,气坏了水里的润,她们来了场旷日持久的打水仗,一场酣畅淋漓后,精疲力竭的两人坐倒在湖水里,默默相视着对方。“山上真的很美,我想与你一同体会。”欢感悟着,迷离的眼神,打动了润柔软的心。那天,公主霎时崩坏了华丽的外壳,真实的显现于太阳之下。当晚,舒欢在夜幕中偷偷拉起润,扔过一套宽敞却破旧的衣服。润不知为何会随着舒欢偷遛出门,她终于踏上了山路,周围寂寥阴森,吓的润胆战心惊,可看着舒欢的背影,心里却如此安定。到达山顶时,润已累的筋疲力尽,她们随处找了块空地坐下,舒欢从包里拿出早准备好的馒头和水递给润,自己却怎么也不肯享用。身旁明亮的萤火虫群正围着老死的树干起舞,周围的植物像是睡去了般安详,虫声阵阵不绝于耳,微风带着花草的气味拂过指尖,湖面在月光的照耀下映出斑驳的磷光,幽暗中闪亮的如同少女此时的心。干净到窒息的空气中,润和舒欢安静的靠在一起,享受着彼此的温暖和依偎。
“我想在那时起,我爱上了眼前的这个冷漠古怪的女孩。”润用了“爱”这个词,这个从未出现在我身上的词汇,即使是个遥不可及的人,此刻心里仍失落万分。
日期:2007-6-1323:39:07
(承前)
小溪润的初恋就这样懵懵懂懂的开始了,故事继续着。有着舒欢相伴,每年的寒暑假几乎是润最快乐的时光,她们一同创作,相互较劲,脑子里满溢出用不完的灵感,像是再多双手脚都不够使唤。那或许是源于内心真实灵魂的勃发,润第一次觉得自己活在这世上,真实的存在着,跟随自己的想法,享受自己的快乐,羁绊自己所爱的人。当然,没有人知道她爱着舒欢,大人只以为她们是姐妹情深。很多时候,她只是默默的在一旁注视着她,比如寂静的夜里,她会凝望对床上舒欢的轮廓,在暖意中渐渐睡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润渐渐长大了,不断迁移着居所,但依旧在放假时归来这片土地,单纯的以为生活就着这样了,固定的节奏,固定的人,固定的事物。但不知晓在某个轻描淡写的时刻,一切已翻天覆地。在润十八岁的生日宴会上,溪赟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向舒欢求婚,童年的美好,如风卷残云般消失在湖面上空。
那是个闷热的午后,医院里挤满了人,浓烈的消毒水气味让润有些眩晕。两天后溪赟死了,同他父母一起离开了这世界,他们在郊游途中出了车祸,而那次郊游,是为了筹划赟和欢的蜜月旅行。润说到这里哽咽了,太多的时候,你不知道幸福会在哪里会嘎然而止,所以,即使幸福着,心灵的一角总浅藏着失去后的悲吟与灼痛,蠢蠢如春草欲动,等待某一刻,霎时萌芽。舒欢走了,这是意料之中的,意料之外的是,润再也无法创作,灵感和直觉随着故人的离去而一并消亡殆尽。那年的冬天,润没有再回这里,那年冬天,润霎时觉得,自己长大了。
说到这里,润已抓起面前黑色幕布向后一扯,布顺势从白色玉石上滑落,露出晶莹剔透的石体。那是枚半成品,但即便未完工,我依然能触到那一瞬间有异于周围空气的力场。细腻与张力并存,原来,枯木与萤火虫也能被赋予如此旺盛的生命力。
“这些本来如我生命的石头,此刻却像是死物,嘲笑着眼前平庸懦弱的我。”润任由眼泪滑过脸庞,她自讽的表情让人看着心疼不已。
我没做什么,只是站在原地,放任润哭出声来,让她清澈的眼泪滴入苍白的玉石中,这里是座坟,掩埋着她童年的纯真与青涩的初恋,而后是痛苦的诀别。
许久后,润或是哭累了,把脸隔在石头的一角。我走近,蹲在她身前。看着依旧猩红的双眼,含笑吻上了她的唇。
日期:2007-6-1422:23:04
(二十一)·5·
我感到她的手攀上了我的肩,婆娑着转至发尾。她又流泪了,却不是悲伤。我把她拥入怀里,不停息的占有,她嘴唇和脸颊由于泪的洗礼而越发冰冷,我顺着痕迹吻干了她的泪,却发现自己心里也在流泪。感情里的一个缺口用另一个缺口去填补,在于我的爱中,又有多少是替代的成份,我不敢去想,一想便心乱如麻。此时只想拥着她,竭力告诉自己她在我怀里。润轻轻喘息,却别开我的唇,埋入肩脖里。“不会离开,不会死去,宿儿……”润回味着我的诺言,眼里终于回复了少许明媚。我低头看她,想起受伤后疲倦的归家小鹿,她是没有刺角的生物,不曾伤害过谁,一味承受着身心的负累,等待利牙将她的血肉撕扯开。猛然憎恨起她的善良,却感觉如此虚伪。
角落里有台老式暖炉,润问村民借了碳开炉,等了会儿,房里寒冷刺骨的凉意稍稍被赶走了些。我拿黑幕布铺在暖路旁,席地而坐。润此时正从车里匀出那些我们吃剩下的食物,一次性把瓶瓶罐罐都搜罗到了炉旁。
“我不饿,你吃吧。”由于早上的大量消耗,食物已不够晚上两人享用。
润用眼睛质疑我,随后合上所有的食品盖。“我也不饿,晚上一起吃。”
我用力搂过她,让她盘腿靠在我怀里。“其实我饿了,可这些都不够塞牙缝,我想吃你。”我把唇绕到润的耳垂旁细细吹气。
她迷人的嘴角杨了下,反手勾住我的脖子,轻轻吻了我。虽然只是微微的触碰,却着实让我措手不及。润从未主动过,心脏在胸腔狂乱蹦着,兴奋同时竟有几分害羞。
“宿儿,我好累。”她轻轻呢喃。
“那睡吧。”
我脱下羽绒服盖在她身上,润则把自己的大衣脱了挂在一旁。她饶有兴致的把自己裹成了一只胖熊猫,然后看着我笑的直不起腰来,不知何时开始,润迷上了我的体温,就想我留恋她的体味一样。白雪公主定是困极了,吹烛功夫便沉沉睡去。她的气息趋于平稳,面容也回复安宁。我小心放平她的双腿,让她侧躺在怀里,这样该会是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在润睡醒前,我只挪身加过一次碳,别时,也就呆呆望着她。太阳抵住了湖面,这景色不为是一种凝重中的壮丽,我起身,让润平躺于炉旁。走到窗前观望这抹血色残阳。
长久的,我呆立着,像是被那道光所指引。浓烈的红刺透时间的屏障,望着满是鲜血的双手,我顿时失了声。生命的颜色如洪流般向外奔涌,霎时在地面蔓延出凄美的图案,我害怕极了,甚至忘记了痛的知觉。
“宿儿,你怎么了?!”润出现在我身旁,用力拉住我的双手。
心里一颤,慌神看着眼前的她,恢复了神智。
日期:2007-6-1801:26:52
(二十一)·6·
晚饭时,润勤快的把食物放在火炉帮烤热。我取笑她虽卖力,动作却生疏的很。她并不介意,依旧笨拙着,然后把烤好的食物送进我嘴里。
“宿儿,刚才是怎么了?“她小心翼翼的问。
“哦,想到了以前的一些事。”我顿了顿,“奇怪!这房子闻起来有股浓重的回忆味道。”
润轻笑,“经历过长年累月风雨啄打的老宅,是有灵魂的。”
带着不解,我杨了杨眉毛。
“很多人生命的某一刻被永远固留在了这里,这些记忆的积累,就是他的灵魂吧!”
“包括我们的?!生命印记。”言语间我有几分自负之感。
“恩。”润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起身,走到不远处抬头张望。
“怎么了?”我莫名的问道。
“宿儿,你过来看。”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望向头顶上方那根粗壮的横梁。
“看到什么了吗?”
我眯着眼聚精会神的观察,发现润所指的横梁处有些模糊的刻痕。
“这是我和舒,有天舒瞒着师父在那儿刻下了我们两人的名字,她说是为了让我们永远留在这宅子的记忆里。”润的眼里充满了孩童般的光泽。
微叹,是物的存在维系着人的记忆,还是人的记忆留存了物的存在?其实于任何一方,都只是心灵的寄托罢了,又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呢!该失去的,终将会流逝;而忘不了的,再躲也无处可藏。
“舒也是雕刻家吗?”
“不!”润果断的否决。“她擅长绘画。只是……,作品都被她在离开前销毁了。我们第一次邂逅时,呈于你面前的‘麦田里的凝望’,是她在离开后寄回的唯一作品。我想,也是她的封笔之作。”
“所以你创作了‘暮色沉思者’?!”
她委婉的转下眼帘,“对,我想那是我仅存的最后一丝灵魂力量,在看到那幅画后猛然被召唤而出。就那么几天,我没日没夜的创作,生怕它不知何时就燃烧殆尽。全部完成后,我忽然有种轻飘的感觉,我想是思维中的另一个我终于抽离了这个身体,完全死去了。”
“办那次艺术展览,是为了缅怀这最后的死亡?!”
她扭头望向即将入夜的天,眼里生出笑意。
“画里女孩的眼睛在哭泣,却没有眼泪?!”
“恩~,周围的麦色太耀眼了~茁壮的芽肧随风生动的活着~只有她是唯一没有生存欲望的物体。卑微的~连流泪都成了罪。”
“生如死木~”
“所以你哭了,替她哭出了眼泪?!”
我沉默,不再言语。
日期:2007-6-192:23:52
(二十一)·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