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夹杂着满地的灰尘迎面向我们吹来，我下意识转过头眯起眼睛躲避，却看见何为石迎风端坐，两眼凝视着眼前的这片土地，像是要把每片砖瓦，每棵小草都冻结在自己的记忆里。他的表情严肃而阴沉，鼻翼和嘴角的弧线告诉我他在沉思，透过他的眼睛，我感受到：他的心在流泪。

“带我来是？”

“说来算我自私一回，只想让多一个人记住这里而已。”

“多一个人？”我疑惑的问道。

“人经常凭物记住某些人，以前这宅子总能让我想起已经离去的人们，我们的点点滴滴都已融入在这庭院深深。可当这里都不在时，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留住逝去的记忆。我怕总有一天我也会忘记，所以我想让你也记住这里，因为除了你、我，可能没有人再会想起它。”

“任性的举动，如果我不随你来，那这宅子不就成了你的私人珍藏品？”

“恩，可我总预感你会随我一起来，我知道你会理解我的。”他的笑容突然舒展开了，又继续点上一只烟。

我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烟放在自己嘴边，他惊讶的看着我，道：“你怎么能抽烟。”

“为什么不能？你不也抽嘛！”

“可你是女孩子。”

“同志，改革开放多少年了?你怎么还那么老朽！”

他羞涩的挠了挠鬓角，没回答。

我笑了笑，猛抽了两口，在眼前吐出长长的一串烟雾。“一直拘泥于过去的人迈不向未来，时间是你留不住的。人被给予遗忘，不失为一件好事，如果过去像包袱一样拖着你、压着你，何不让他们躲进遗忘的角落呢？人活着是为了未来，说白了就是为了吃喝玩乐，过去不管有多快乐、多幸福那也只是过去，回不来了，知道吗？所以，别强求自己，你已经经历过了，也尽力了，那就足够了。”

“我让你来，不是为了安慰我的。”

“我只说我想说的，容我说一句：你小子别婆婆妈妈的像个老娘们，大好青年应该多多为社会做贡献。”说完在自个儿在一旁偷着乐。

何为石在一旁突然大声的笑开了，面容中又恢复了平日里的阳光，“不知怎么，当我的一眼看见你时，我的心就在敲门，说：‘就是她了。’很奇怪的感觉。”

“就是我什么？”我好奇的问道。

“不知道，或许是倾诉的对象、或许是知心的朋友、或许是未来的伴侣。”他甜蜜的说道。

我顿了顿，片刻伸出右手一掌重重拍在他的脑门上，道：“怎么，就吹了这点风脑袋就抽风了？”

何为石抱着脑袋笑道：“看来‘经典’你是文武双全呐，容再下称您一声巾帼英雄。”

我又举起手作出威胁的样子，何为石连忙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小姐，我说的是真话啊！你怎么这些权力都不给我。”

突然一丝曙光从我们之间滑过，我们同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向远处望去。穿过尘土飞扬的工地，太阳正从东边的地面缓缓的探出自己的脑袋，只几缕光便把大地照的金灿灿的，眼前的废墟便又像是有了生机。何为石的眼睛亮着同样闪耀的光，在那里埋藏着希望，甚是好看。

——————————————————————————————————————————————————

人在白夜里待的时间长了会错觉的以为白天也不过如此

可当太阳升起时你会发现其实阳光永远是无法取代的

日期：2007-1-204:27:09

（十八）·1·

我们离开工地后去了附近的一家养老院，那里住着何为石的爷爷，自从老宅被拆后老人就移居到了这里。何为石告诉我老人已年过八十，患了老年痴呆，而且耳朵也已听不清楚，让我别介意。进门时老人正坐在窗下用早餐，很简单的白粥酱菜，见有人来，仔细端详了许久，当发现是自己孙儿时高兴的急忙招手唤他到身边。老人紧紧拉着何为石的手，默默无语，嘴唇却不时的颤抖，昏花的眼里流露的是悲伤、是欢乐、更多的是思念。在长辈眼里，孩子的年岁再大，也还他们的孩子。

“臭小子，怎么又瘦了。”老人虽然大声呵斥道，满脸却是疼惜的面容。

“没有，长身体的时候都这样，不长肉，只长骨头，放心，我一定能长成您年轻时那样，英俊挺拔，魁梧健壮。”何为石笑道，一手重重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老人大笑，声音如雷般响亮，像极了严坤家的老园丁。他们相遇如故，畅谈正酣，老人询问何为石为何一大早就赶来看他，何为石一时语塞，低头不语，老人正纳闷时，突然向我投来慈祥的眼光。

“丫头，过来坐，让我好好看看你。”老人笑的越发开心，声音也变得洪亮。我乖乖的坐到老人对面，他竟拉住我的一只手开始细心打量我，这让我有些不适应。

“爷爷，您这样看的人家小姑娘怪不好意思的。”何为石见气氛有些怪异，急忙提醒到。

“大人做事，小子别插嘴。”老人严厉的呵责到，转头又殷勤的看向我，问：“丫头，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朗宿，爷爷。”我微笑着回到，即使有些尴尬，对于眼前的老人，感觉更多的是亲切。

“啊？”老人凑过耳朵大声问道，似乎没听清楚。何为石又响亮的重复了一边，老人才满意的坐正，大声夸道：“哦，好名字，好名字。朗朗乾坤，秀外慧中。”

“人家是星宿的宿。”何为石在一旁打岔。

“不都一样嘛，多嘴。”老人用手狠狠拍了下何为石的脑袋，随后又笑容满面的看向我，“丫头，看你这面相就是我家的人，我看人很有个准头，你别不信。”老人严肃又认真的朝我说道，双眼坚定的看着我，这目光在何为石眼里也见过。

我和何为石听了这话后都愣住了，头上一团乌云，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和他眼神对视了几秒，同时默契的转头，给予老人百分百的笑容。我知道，他也了解，即使是老人弄错了，我们现在也该将错就错把戏好好的演下去，不为什么，只为了能让老人多份快乐。

老人嫌何为石此时碍事，便让他把早餐的碗筷收拾了去食堂，这样他才能单独和我聊聊。何为石先前不愿离去，怕老人惹我麻烦，可不久便被老人轰了出去。

我坐着在一旁偷笑，老人爽朗的性格是我极为喜欢的，只有坦诚的人我才会毫无防备的与之交谈。

“这小子脾气就像我，倔……”老人边乐呵呵的从门口走回来边说道。

“恩，别说脾气，连笑起来都像您呢。”我夸赞道。

老爷子一听这话，笑的何不拢嘴。“丫头，来之前那家伙有没有介绍过我？”没等我回答，老人接着说，“是不是说我已年迈老朽，脑子不好使，耳朵也不灵光？”听道这话，我哑口无言，尴尬得看着老人。

老人却不介意，继续说：“我这老年痴呆是分时段、分场合、看人头的，丫头别担心。”老人竟露出孩童般天真的表情看像我，把我给逗乐了。

“家里老宅的事你大概也略知一二了吧，我这间歇性痴呆就是那时候开始患的。当时只有为石极力阻止出让那块地皮，虽然我知道这宅子迟早留不住，但总算家中有一个我看的上眼的孩子。当初我给他取名为石，就是希望他长大后能做个坚毅、硬朗、有担当、有豪情的人。我们何家的后人，包括为石的父亲都过于软弱，没一个能得我心，硕大得家产就被他们这群蛀虫你一口我一口的给吞光了。”老人说着说着露出悲伤得面容。

“爷爷……”我呼唤着老人的名字，紧握住他那已如同枯枝般的手手。“知道我们昨晚去干嘛了吗？”我提问道。

老人看着我，露出疑惑的眼神。

“我们去了老宅，一夜都没合眼，看着它渐渐的被工人们拆除，可以说是见证了它的最后时刻吧，也算是有始有终。”我望向窗外，阳光已洒满了眼前的花园。

“有始有终，确实。一个人活到最后，也不就是为了有始有终嘛！”老人脸上的阴霾消失了，换作良久的沉思。

“其实我以为，宅子拆了没关系，人还在，您也还在呀，金窝、草窟，住那儿不都一样，主要还是您老身体健康，活的开心，别为了那点身外之物费神劳心，不值得。”听完这段话后，老人拆彻底恢复了笑容，这才让窝松了口气。

“丫头，你这话中听，实在。”老人高兴的称赞道，起身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拍的我直晃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