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就是要上高架,要不怎么过江,现在码头可都关闭了,除非你准备游过岸。”何为石两脚使劲踩着踏板,吃力的说。
“那我们可得做好两手准备,一是被交警抓住,二是被车撞死。”我调侃道。
“被逮捕了你就说我是拐卖妇女的。要是两个都撞翘了,那黄泉路上也算有个伴。”
听到这儿,我不由笑了起来,何为石纳闷的问道:“笑什么?”
“我有个姐姐,她也曾经和你说过类似的话。”说完我长长舒了口气,说道万里,确实有些想她了。
“看来你们姐妹两感情不错。”何为石感叹道。
“呵呵,别人都这么说。”我苦笑。
“其实我也有一个姐姐,唯一的一个姐姐。”我以为他会继续说下去,可等来的却是沉默。
单车缓缓驶在大桥上,随着海拔的提升,风力也越来越大,何为石却一点也不差劲,保持原速奋力前进。在他的不懈努力下,车终于驶上了跨江大桥,当我们到达桥中央时,何为石突然停了下来,我纳闷的看了一眼他,他回过头拭去额上的汗水,回道:“中场休息。”
我被他的这句话逗乐了,大笑道:“你胆子也够大的,我们现在可算是‘非法移民’,你不敢着急走,还等丨警丨察抓你?”
“可眼前这难得的夜景,我怕错过就没机会看了。”何为石伸手指向远处,满脸无奈的说道。
“这城市有什么看头,除了人就是人,除了高楼还是高楼。”对于上海,我从来没有亲切过。
何为石用迥异的眼神看着我,没再接话。他拉我越过隔离栏,进入了人行道走。我们伏在桥栏杆上,脚下是万家灯火,犹如繁星点点,几乎照亮了远处的天空。夜里的河水呈现出沉稳的墨蓝色,在夜灯的引诱下偶尔泛出微微鳞光,却又不那么刺眼,只是提醒着你,它是在动着,如同这城市的生命,川流不息。城市的废弃也弥散到了河面上,像是给河水包裹了一层薄纱。
“为什么不愿意多看这城市一眼呢?”
“这么多年了,我还是不太适应这里。”
“与其说不适应,说没办法喜欢更确切些。”
“可以这么说吧,没法喜欢。”
“呵呵~,其实我也有一阵子非常讨厌这里,我离开过,却在不久后又回来了。”
“为什么?”
“知道什么叫‘回归母体’吗?那是一种本能的趋向。”
“你从小生长在这儿,可我不是。所以,总有一天我会离开。”
“其实该被讨厌的因该是我们。这个城市每天都在供养着我们,容忍着我们。可换来的却是憎恨、唾弃、背叛。它就像母亲一样照顾着我们这群顽劣的孩子,可却没有人认识到自己的不孝。”
我平淡的笑着,望向前方烟雾缭绕的河面。古怪的思维,却很有说服力。“当所有人都以为理所当然时,这便成了真理。也许顺着大多人的思维或者会比较轻松。”我感慨的说道,转头忽见他目光坚毅的看着我。
“我不会。朗宿,我知道你也不会。”
我带有讽刺味的嘴角扬起,问:“为何?”
“说不好,就是感觉。”他意味深长的感叹。
“小子,你以前也这么唬弄别的女孩子?”我邪恶的看着他,开玩笑道。
何为石急忙摇头,解释道:“怎么会!我其实……,其实以前没有……”
“没有什么?”我故意凑近脸逼问他。
“没有过女朋友。”他害羞的吐出最后几个字。
“哦,干嘛告诉我这个?”我心里产生了些许邪念,继续游戏。
“不是你问的吗。”他有些着急了。
“我可没问过。”我装作镇定。
“可是……”
“可是什么?”
“不是……”
“不是什么?”
“我……”
我已实在是憋不幌子,抱着肚子大笑起来。何为石先是愣愣的在一旁看着我,不久也随着我一起笑开。我两就这样傻笑了半宿,打破了夜空的宁静,打破了许久的烦扰,整个空旷的桥面似乎都回荡着我们夸张的笑声,不知怎么,心情豁然舒畅了许多。
“老何同志,我们还是走吧,免得交警过来给我们加一条‘噪音污染’罪名。”
拍拍座垫上的灰尘,我们继续前行。浦东的路要比浦西宽敞许多,路况也十分明朗,我们沿着杨高路一直往东去,一路上何为石不停的说着自己的过去,说完还不忘嘲讽自己几句。在他的话语中,我大致了解了他家庭的近况,能看出,他非常疼惜他的家人,非常。我们就这么骑着、说着、笑着,身边的建筑从高楼林立逐渐转换成一大片一大片的绿地,周围开始出现荒草、田地、农舍。我知道,我们是走的太远了,远的已经闻不见城市的气味。我们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路口,车突然一个小转弯驶上了泥泞的石子路,路面上残留着许多大型车辆辗过的痕迹。石子路的颠簸磕的我屁股生疼,我却没好意思提,强忍着继续前进。我们高高低低的又骑了好一会儿,正在我忍不住想改变前进方式的时候,车却停了。抬头,眼前是瘴气缭绕的沼泽池塘,里面长满了各种水生植物,几乎覆盖住了所有的水面,在这入冬的季节,能看见如此旺盛的生命,是及其罕见的。越过池塘,是一个大型工地,工人们正在拆除一片老式建筑,灰尘中的他们正在加班加点的忙碌,无数的灯光照的周围如同白夜。
日期:2006-12-3101:45:05
(十七)·6·
何为石下了车,独自前行几步又站住了,我走到他身旁纳闷的看他,却看见了他寂寞的笑容。
“怎么?带我看劳动人民工作来了?”我使坏的问道。
他没接我话,指了指不远处废弃的变电房,“走,上那儿坐会儿去。”
我有些吃惊,皱着半边眉毛说:“不会吧!这……这不是让我做高难度动作嘛。”
“朗宿,可别说这点就把你难倒了。”他也使坏的回敬道。
我俩简直来了个飞檐走壁才上了变电站的房顶,当我们狼狈的瘫坐下时,眼前工地的全景才真正映入眼帘。
“好大的庭院。”我感叹道。
“是啊!”说完他从兜里拿出烟点上。
“我以为你不抽烟。”
“不经常抽。”
“这儿就是你出生的地方吗?”在残留的瓦砾中,是岁月留下的沧桑。
“恩!”
“从庭院的设计和规模看的出这宅子的历史已经非常悠久了。”
他哼笑着,视线却依旧停留在那些已经废弃的瓦片中。“对,这里是我从小生长的地方,我父亲从小生长的地方,我祖父从小生长的地方。从没人想过离开,它养育了我们祖孙三代,就像是拉着风筝的手,即使我们飞的再远,也总有天会回来。”对于他无前提的这一份感叹,我觉得有些诧然。“这里有我太多的回忆,幼年的、童年的、同爷爷奶奶的、同父亲母亲的。一直以为对自己最重要的总是不会改变的……”
“这里以后会怎么样?”我小心翼翼的问道。
“盖工厂,所有的树木、池塘、小径都会被移为平地。”
“哦,那我们算今天来见它们最后一面。”
他苦笑着,猛抽了一口烟。“知道吗,以前我们本家嫁娶都是在这大宅子里办的喜事,从前门到后院经常都挤满了人,热闹的很,大人们都烧柴开灶头做饭,那做出来的饭菜是我最喜欢的。从小见着新郎新娘和敲锣打鼓的人们,我就很向往,总想着长大自己也能风光的办个喜宴。当然,那只是小时候的梦想。”他抖了抖指间的烟,风带着落下的烟灰吹向工地,看着眼前的残梁旧瓦,我幻想着何为石所说的一幕幕场景。“长大后,原本还富裕的家境渐渐变得落魄,大家走走的走,散的散,硕大的房子人就剩下老人和一些不懂事的孩子,当时我就在想,只要这宅子还在,我们一定还能再次回来团聚,一直坚定着这样的想法,直到去年,亲戚突然说要把这老宅卖了,即使我极力反对,还是没能阻止。”
“寡不敌众,或许只有你在留恋而已。”
“或许吧,我不怪他们,我只怪自己没能为这里做些什么,现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老朽的梁柱被人一根根的铲倒,这算不算是一种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