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间发现我在哭泣。不知从何时开始的。我一动不动地躺着，拼命地忍住泪水，却更加伤心。我的头发乱七八糟地贴在脸上，被泪水沾湿，湿漉漉的一片。这个时候，电话响了。我却实在没有勇气接。如果是舒，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如果不是舒，这样的打击就太大了。我看着电话不断地响，很长时间。心酸不已。电话仍然固执地响，似乎不打通不罢休的架势。我最后妥协了，拿起话筒。

“你在做什么？吓死我了。”还是那么好听的声音。

“我在洗澡。”我拼命忍住眼泪和鼻音。

“你生气了么？今天？”

“没有。”

“你声音怎么这么小？喂，你还在吗？”

“还没有死呢。”我的幽默总是这样莫名其妙。

“呵呵。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吃早饭？”

“。。。。。”

“人呢？”

“我在。”

“呵呵，也没什么。你晚上过来吗？我来接你。”

“不。”

长久的沉默。然后她潦草地说：“那算了，你洗完澡就睡吧。”我们挂了电话。

日期：2007-5-312:28:48

很委屈。我的眼泪，我的悲伤，她不会知道。她不知道我正在改变的价值观。我的整个思想的体系，因为有了她，都统统地改变了。我开始尝试了解我并不喜欢的哲学。这种可以对人思想产生长久影响的东西。但是，我还是冒险地看了。在这样炎热的夏夜里，我突然觉得冷。我的心脏已经变成了冰块，我的感情，纷纷地溃散了。那种轻似羽毛的东西，正飘忽着远离我。我就像被酒精泡过的经年的尸体，眼前的一切，全是幻灭。只能旁观，不能插手。我宁愿我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不知怎样地心碎与挣扎，这一夜，终于还是过去了。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可是如果早就有这样的认识，那么，人生还有什么意义？该来的来，该走的走，随波逐流，如烟花，却连烟花的绚烂也不曾有。那么人生，岂不是太无聊了？

我醒了就去街上闲逛，毫无目的地。逛到近中午，大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我头晕得厉害，我知道如果再不吃饭，我随时可能晕倒在街上。抬眼看见超市，便走了进去。我没有任何食欲。我看到罐装的美年达，如此漂亮骄傲地挺立在特卖区。太刺目。我突然想哭。我已经没有力气。我匆匆地买了点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到打包的时候却成了很大的一袋。我看着收银员每扫一件东西，都会想到舒。“吃薯片吗？”她曾经这样笑着问我。我买了薯片。“原来你喜欢吃绿豆糕的啊？”我买了绿豆糕。“傻瓜，立顿红茶不是这样喝的！”我买了红茶。我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我的承受已经到极限了。我费力地提着一大袋东西走出超市。在这这样的大太阳底下，我恍惚地过马路，就在这个时候，手中的袋子突然破裂，东西洒了一地。我所有的隐忍随着这“哗啦”的一下，全部爆发了，我蹲在地上泪流满面，哭到不能自己。我觉得我的整颗心都已经碎了，就像掉在这地上的东西，惨不忍睹。

戏剧性的一幕这个时候出现了。我前面说过的，艺术和生活比起来，太不值一提了。就是这样。突然一双脚出现在我模糊的视线里。瘦而坚挺的脚踝，安静地躺着旧球鞋里。那是我曾经看过无数次的球鞋。我不敢抬起头看她，她蹲下来。“你怎么了？”

“我，我头晕。”我掩饰。

她不再说话，把那堆东西装在破了的塑料袋里，然后拉我站起来。“我们先过马路，这样太危险了。”我觉得恍若梦中。她拉着我的手过了马路。在路边，她掏出手帕来递给我，然后说，你等我一下！转身回去。

你等我一下！这样坚定的语气，我觉得心底安稳。我会一直等下去的。一直等。我看见她从超市出来，手里拿着巨大的塑料袋。眼神平静，步伐不疾不徐。塑料袋里鼓满了空气，像气球。她浓密美丽的头发轻拂着前额，她微仰着头，带着个微笑。我突然觉得，她仍然是我记忆中那个眼睛高过于其他人头顶的舒，让我不敢触碰。她就是那个抽象的，即使她什么也不做，也让我爱到无法自持的人。

舒，你已经让我倾心而死过一次了。你会要了我的命。

日期：2007-5-1913:23:38

她拉着我的手慢慢地走，我喜欢她走在我的前面，这样我可以细细地观察她而不会被她察觉。现在她走在我前面，一只手拎着那一大袋的东西。洗得发白的衬衣，裤子。裤脚的地方由于长期的刷洗，已经开始抽丝了。有风吹来，我似乎可以闻到她身上的味道。她在前面头也不回，突然模糊地说了句：“对不起。“这样的小声。然而我还是听到了。我不做声。她叹气道：“去我家吃饭吧。已经做好了。”

这三个字胜过千言万语，击中了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突然想起《泰坦尼克》里经典的台词：“youjump，Ijump。”舒，你去哪，我去哪。我在心底叹息。我们去了她家。吃饭的时候她坐在我对面，隔着她的父母亲。我像是被收留的流浪孩，一桌子人不停地给我夹菜。隔着饭菜的热气，我看见她在微笑。她不在我身边，我很拘束。慢慢地挑着饭粒。她看着我，迟疑道：“是不是要喝水？”我未开口，她父亲忙笑道：“你去倒！快去！”舒倒了杯水过来，似乎很烫，她又拿了个杯子过来反复倒着，我就这样注视着她，她笑着安慰我道：“快了，一会就可以喝了，你快吃饭。”

电视正播着戏剧频道，我记得非常清楚，是迟小秋的《锁麟囊》选段。她父亲是票友，很激动地盯着屏幕。等他听完一段后，发现我也正津津有味地盯着屏幕，便认定我是也是票友，两个人高谈阔论起来。之后我还很戏剧性地给她爸爸唱了一段《霸王别姬》，当时我基本没有吃什么东西，就在这样的状态下，真是好笑。舒完全被我弄糊涂了，把水递给我，摸摸我的额头，疑惑道：“没事吧？”似乎我精神分裂。呵，我的幽默感，天晓得我的幽默感为什么总是在不适当的时候表现出来。

我就着那杯水艰难地吃完饭，我累得连咀嚼都成了负担。然后顺着他父亲的思路聊了点戏曲，之后回家。在回去的路上我们异常沉默。她帮我提着那袋东西，一直走到我家楼下。她笑道：“我帮你提上去吧。”我不答，她跟在我身后上楼。

到了我家，她在沙发上翻出那袋东西，欢呼道：“全是我爱吃的啊！太好了。你不会介意我把它们都吃了吧？”我听到这句话，心里突然一痛。该死的潜意识，这是怎么了。

我们又回到了从前。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依然胡乱地开玩笑，我依然学习着我所鄙视的哲学，然后和她聊天。或许是我们都觉察到了什么，之后经常出现的场景是：我们彼此都在超现实主义的情调中自我抒情，却使对方产生强烈的错觉。就在这样严重的错觉中，暑假很快地结束了。

日期：2007-5-1922:54:41

舒要回学校，我也该高三了。我催她买票，她总是懒散道：“不急不急，我还不想走呢。”我无奈。暑假就这样结束了。我的舒就要走了。我呢？我或许应该开始新的生活吧？爱情，缠绵悱恻，可是太累。始终触摸不到舒，始终触摸不到。举起我心灵的灯盏也看不清另一端的你。呵呵。我终于承认，我有点累。我需要休息。

当我再看到他的时候，正是开学的第一天。这个时候舒还没有走。他黑了一圈，我走出校门，他迎上来。我抬头看见他，不知道为什么，相当地不自在。我勉强地笑了一下：“回来了？”

或许我的眼神表明了我的态度，他的笑僵住了。我继续往前走，他跟在后面。走过了商店的橱窗，我在橱窗里看见，他仍然跟在我身后。多年后想起这个场景来，仍然觉得心酸。过了商店，行人渐少，他追上来笑道：“走累了么？”还是那句话。还是那样的微笑。仍然是那双忠诚的眼睛。我不忍心再冷漠地对待他，于是笑道：“什么时候开学？”

“下个星期。”

“嗯。”

“其实上海和这里一样热。”

“哦。”

“其实，呵呵，你不会有兴趣知道的。”

“嗯。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