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自己的牙都咬疼了，“你不是说她说的都是真的，你要跟她走吗？”

“她说的话是没有假的，不过句句都在暗示你，这本来就是她最擅长的。”安南顿了顿，平静得说，“里面哪一句有我对她的承诺？还是我说过？”

我顿住，呆了半晌，能发出来的声音干燥苦涩，“这些话，你不是应该当时告诉我吗？”

“如果那是你离开的唯一原因，我想我会的。”

我不语，这个问题我思考了很久，也花了很大的力气去承认，我为什么当时这么容易就放弃了安南。当所有问题一起出现的时候，我应付不了，我想先躲一躲。就象一盘棋局，局面对自己越来越不利的时候，就想先把棋盘掀了，从头来过。曾之云这件事给了我一个的理由，不但是逃离的理由，还是把责任归结到安南身上的理由。世事如棋，只不过是不是每一件事情，都可以重来一次。

“我可以证明你怀疑的事情不存在，但是我不能克服你心里的障碍，更不可能怂恿你去对抗你的家人。所以你要走，就走。”安南当时就比我看得清楚，我想在她的眼里，我就那么带着赤裸裸的逃避自私怯弱逃走了。“其实也好，你走了以后，我轻松多了，没那么多顾忌，没什么可以让人家掣肘的。”

我勉强低声问道，“什么顾忌？”

安南一笑，“XXX（大老板）说听说了关于我们的流言，我对他说，没有这回事情，让他尽管去了解。我的心情太差，也忘了要谨慎，我告诉他，我和他要么做合作伙伴，要么一排两散，就这么简单，结果他选了前者。所以，”安南停下来，对我举了举杯子，“我要谢谢你。”

“我不知道有这些事情。”为什么你总是不说？即使我不足以和你分担。我想着，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她笑笑说，“过去的事，闲话而已。”

我看着安南，却看不出来她真实的情绪，她把它们深深得从我面前隐藏起来，让我觉得悲哀，我笑笑说，“看来，那时你不肯说你爱我是对的。”

安南笑笑，垂下头，不再说话。

紫砂壶里的水烧开了，腾腾从壶口冒着热气，杯里的茶水渐渐冷却，阳光转移了角度，让我觉得屋里也凉了下来。安南的手机响起，打破了我们之间的沉默。

“又忘记带钥匙了，我在宁姨这里，你自己过来拿。”安南蹙着眉头，轻声责备。

我的心仍然象被刀割了一道似的，惊跳起来，“我走了，不早了。”

“再坐一会儿。”

“我还是先走了。”

“你坐下。”安南语气强硬。

我瘪瘪嘴坐下来，又有点想哭的感觉，好吧，如果这也是惩罚的一部分。

我很幽怨地垂首坐着，看看安南，她一直看着自己的手，我的眼光也停留在那里，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我听见门口的动静，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儿拎了一袋子菜走了进来，我不免带了比较的眼光去看，还是避不过这四个字，直接落败了。我咀嚼着酸涩难当的滋味，心想安南你何必对我这么残忍。

她往这边走过来，在我们身边停住，“钥匙。”我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那女孩儿突然说，“咦～郭小山是你。”

我抬头看她，搜索记忆，恶狠狠得想，还要搞前任和现任是老相识这一套吗。

“你不记得我了，我是乐枫，我们很早以前一起吃过饭。”她笑咪咪的。

我脑子里一道光一闪，讶然说，“啊，是你。你不是跟那个谁在加拿大吗。”

“是啊，毕业了，签了个加国的公司，不过要先回来跟一个项目。我暂时住在安姐姐家里。我命好苦啊，韩放让她好好照顾我，结果天天要我做饭。”她哭丧着脸。

我来不及理她，无措得转过头看安南。安南脸上表情都没有，我咬牙切齿地说，“你故意的。”

她看看我，“你来，不就是想知道这个吗？”

我气呼呼得说，“你跟我说就好了，何必这么戏弄我。”

“我说的，你信吗？”她甩给我一句话，施施然站起来，跟乐枫说，“走吧，我们一起回去。”

我也站起来，很想说什么，又也说不出，想拉住安南，又不太敢，只好跟着她们往门外走。

安南停住，“你跟来干什么，你还要买单。”

乐枫很同情得转头看了我一眼，跟着安南走了。

我还以为自己这一年多长进了很多，前两天先是醉酒失态，然后被几个杯杯罐罐吓得落荒而逃，今天又泪洒当场，真是随便一考验就本相毕露。一回头看见宁姨就在我身后站着，我抹了把眼泪，“多少钱？”“九十六。”她眼皮都不抬。我扫了一眼刚才我们两个坐的位置，什么茶，这么贵。

宁姨把我的百元大钞接过去，换给我四个钢镚儿，她站在我身边，跟我一起看着安南离去的楼梯口，还是一副午后眯眼未醒的样子，“人以为自己亲耳听见亲眼看见的，就是真相，其实也不过是自己的欲望和恐惧罢了。”我悚然看着她，“什么意思？”她没理我，转身擦她的台子去了。

我没有去追安南，一来我的温吞水性格是这样，走一步停一停，这过山车似的心情起伏我需要时间来化解，二来，最重要的是，我不知道安南的心思，我一向不擅长于揣度人的心思，更不用说她的。回去的路上，我反复地想她对我说的每一句话和她说话时的表情。

“过去的事，闲话而已。”她的笑容云淡风轻，真的就过去了吗？

“我说的，你信吗？”她的眼神深邃得我看不清，这里头是不是有她对我的失望和埋怨。

“你来，不就是想知道这个吗？”她很清楚我在想什么，仅仅是为了戏弄和奚落我才见我的吗，为什么最后我得知的结果，恰恰是我最想要的。

我心里悲鸣了一声，这个女人，她到底是想怎么样。越想就越乱，一会儿觉得希望尚在，一会儿神伤不已，哪里还分辨得出所谓“真相”。想来想去，唯一的方法，就是更多的听，更多的看，更多的行动，直到我能确定。还能糟糕到哪里去，心里想定，头一歪就睡着了，今天跟她一见，真是元气大伤。

第二天上午，借着洒进我办公室的阳光，我欢快得给她打了电话。“安南，今天能见你吗？”

“不行，晚上有应酬。”她一口就拒绝了。

“哦，好的。”我欢快得收线。

第三天。“安南，我有周六的电影票，法国片，有兴趣吗？”“周六有事。”“哦，好的。”

第四天。

第五天。

……

“我找到有家小店的甜品很好吃，要不要去试一下。”

安南没有一口拒绝我，她沉默着。

“去吗？”我不安地保持着笑容。

“小山，你别给我打电话了。”她的声音低沉但是清晰。

“为什么？”我的声音也低沉下来。

“不会有什么不同。”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我听见她的叹息，“我不想试了。”

“那你那天带我回家，那你后来答应见我，那你跟我说那么多，那你解开我以为你和别人在一起的误会？我知道我以前做的不好，但是你不能这么戏弄我。”我一句一句慢慢说着，这些天她连接着往我心里塞的冰块这会儿开始一点点化了，吸走我心里的热量。

她沉默了一会儿，“对不起。”

我没说话，我听着她的呼吸声，听着她挂掉了电话。我还以为不会更糟糕了，原来还是蛮糟糕的，冻僵就冻僵吧，为什么还让它跳动呢。

我实在是个很没品的人，我没有借酒消愁落拓江湖取次花丛的派头，没有冲上门去纠缠争辩哀求的勇气，也没有说若干年后有了跟安南相抗衡的事业，再站到她的面前的雄心壮志。实际上，当了大半天霜打的茄子，下了班去天台吹了一阵子风之后，我去了安南家。我没等到安南，等到了乐枫，她看见我就说，“安南出差了，今天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