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觉得怎么样?”安南把手里的书合上,盘着的腿放下来,她穿了一套薄薄的家居长衣裤,光着脚。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敛住心神和眼睛,明知故问。
“你喝醉了,好像只有我知道你家住在哪里。不过我想你可能不方便这么回去,所以就先带你到这里。”她不紧不慢,耐心得解释着。
“哦,那真是……谢谢你。”
安南起身给我倒了杯水,“这种酒量,这种水平,还敢主动挑战,勇气可嘉。”她嘲弄得说。
我接过来咕噜咕噜喝了,把杯子规规矩矩得放到茶几上,觉得拘谨得厉害,“对不起,给你添麻烦。”
她坐回去,若有所思得看着我,沉默不语。
我尴尬地撮了撮手,指指洗手间,“借用一下。”
进了洗手间,我就控制不住了,眼泪没有声息地落下来,我坐了好一会儿,等待情绪平复。这很难,尤其是我观察着洗手间的时候。刷牙的杯子有两个,毛巾也是两套,有她不用的牌子的瓶瓶罐罐,我们从前也是这么放的。若是我刚才留意,早该察觉这房子的不同,门口的拖鞋,餐桌椅背上搭着的一件外套,这个屋子里,还生活着另外一个人。我悲从中来,又自我嘲弄了一番,郭小山,你又幻想了吧,梦醒了就是醒了,你以为,再见个面,能改变什么?
我对着镜子,直到觉得自己脸上看不出来什么了,才从洗手间出去,打算马上告辞离开。结果一打开门,安南就站在门口,我们俩都吓了一跳。她脸上又是惊愕又是担心不安的神情,要收又没收好,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我看你在里面这么久……”
我扯了扯嘴角,“头还有点晕,多坐了会儿,没事。我,要走了。谢谢你。”
“哦,这就走了吗?”她低低说了声。
“嗯。”我沉声应了,去拿了自己的东西,我一直低着头,这儿每一样熟悉不熟悉的东西,我都不想看,我实在不愿意再呆下去了。
安南跟着我站在门边,看着我在门口换鞋子。我强迫自己不要把眼睛落到那两双同款的拖鞋上。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一看号码是小C,就是张建尧给我介绍的朋友,我们处得还可以。我想起和他约了今天去他家里吃个晚饭。“不是说好了今天吗,怎么又改明天,好了好了,知道了,你到时候给我电话。”我本来心情不好,说话比平时多了几分不耐,听起来简直就象对着不守信的男朋友发火。我挂上电话,抬头看见安南看着我。
我不知道怎么,好像很怕安南误会,我自嘲得笑笑,拿着手机对着安南晃了晃,可以让她看清楚似的,“是个GAY。都不想跟家里起冲突,所以,相互帮忙。”我知道安南并不喜欢这种方式,以前提过一次,她说过这个方法是用一个谎言去圆另一个谎言,没有止境。“哦。”安南若有所思得点头,“是这样,挺好的。”我倒是有点惊讶她说挺好,又一想,也许是因为我的生活不再跟她相关了,哪里还用得着什么“原则”的态度。说了再见,我拐过转角,没听见身后门关上的声音,我站了一小会,也没听到别的声音,我继续走,按下电梯,离开了。
我始终心神不安,那不只是悲伤痛苦哀怨沮丧,实际上,是脑子里有个飞蛾阻止我沉浸在这些情感里,但是我又抓不住它。以至于晚饭老妈又数落我自作主张买的小房子时,也因为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停止了念叨。我只觉得头疼欲裂,早早就上了床,做了很多混乱的梦,睡睡又醒醒,醒醒又睡睡,浑浑噩噩的,好像回到我们刚刚认识的时候,安南对着我微笑,我还不知道她的心意,心里都是忐忑的猜测试探,只是梦里的心境也再不复单纯,有一个我很甜蜜得笑回去,但是有另外一个我站在边上,很苦涩得看着。
然后又梦见(回忆?)今天的相遇,我喝了不少之后一直拉着她的手,酒醉心清,我知道她一直在问我难不难受,我说不,我很高兴。画面纷乱地切换到安南的家里,我从沙发上醒来,她递给我一杯水,白皙修长的手指搭在透明的玻璃杯上,缓缓得递到我的面前,象电影里的特写,那些成双的牙刷杯子毛巾……
我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我抓到了那只蛾子——在这个不断被我放大的特写的画面里,安南她,她留着指甲!干净得精心得修剪过的指甲,有温润的光泽,稍稍得长过指尖。我被这个不知道是我梦见得还是想象得还是看见的画面细节搅动得坐立不安。好了,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当然,还有一些其他的可能性,比如说安南交了一个男朋友,但是就我的了解这种可能性基本等于零。比如安南是因为我到她家里,她就象某一部港片里的女主角一样,故意摆出很多东西想让我妒嫉,好吧,这种可能性也等于零。比如安南的现在交往的人属于一个不被触碰的类群,想到这我的头更疼了。
我在家里再也呆不住,我象曾经那些不平静的晚上,坐上车子跑到那个小区,去看那扇窗户。灯是黑着的,当然,2点多了,只是我再也找不到平静。我知道我心里那蠢蠢欲动的是什么,是一个叫做希望的危险的东西。
我憋了两天,对,我还是不怎么能憋得住,那天晚上被来回转悠的保安用眼光“请”回家之后,我也觉得其实这希望起的,太虚无缥缈。分开了这么久,人家家里啥样我也看见了,不去打扰可能是最好的选择。但我就象干透了的老房子,一个光斑就让我着了火,我拿了几盆水去泼也泼不灭。两天之后,我咬牙给安南打了电话,准备了一些理由,我觉得我没什么脸皮直接说,“我想见你。”结果她只说了一句,“我在小区门口的茶馆喝茶,你可以过来。”我看了一下时间,下午四点不到,上班时间,工作超人安南在茶馆喝茶。
我请假出来,找了一会儿才找到那家茶馆,在小区营业房的二楼,招牌很小,简单写了“思得”两个字,外面平平,里面旧旧的,散散放了几张桌椅,几盘植物,不象个茶馆,倒象谁家的后院。下午没什么人,临门一个中年女人看了我一眼,也没说话。安南坐在一角,头侧向窗外,一只手放在桌子上,修长的手指搭着白色的骨瓷杯子边缘,下午温煦的阳光斜照进来,笼了她半边清俏的脸和身子,恍惚中她和她手里的杯子一样,竟然是半透明的。
我看了她一会儿,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怎么这会儿在喝茶?”
“嗯,下午有空。”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眼光又飘开了。
门口那个女人,给我递了个杯子上来,顾自退走了,安南给我倒上水,我无暇去顾及这家有点奇怪的茶馆,我的眼光落在安南的右手上,修剪的整整齐齐的指甲,平整光洁,我心里一片寂然,原来回忆和想象没什么边界,大多是自欺欺人。
沉默之中我听见安南说,“找我什么事?”
“我升职了。”至少还是有好消息可以告诉她。
“恭喜。”她轻描淡写的。
“你知道?”
“有听说你去北京培训。”
我一笑,“不会跟你有关系吧?”
安南看看我,没有说话。
“我虽然不是部门里面经验最丰富的,也不是最聪明的,但是我肯定是最勤奋的,部门的业务,比我熟悉的人大概不多。”我转了转手里的杯子,“不过,我也知道机会不是对每个人都平等的,所以,我还是要谢谢你。”
“靠你自己,跟我没什么关系。”
“怎么都是你给我铺开的路,上头才能看见我。”我寻思着,把话题往我想知道的方向带,“其实我也应该谢谢曾之云,如果不是她,当初你也不会注意到我。”
安南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如果你想谢她,需要自己去告诉她。我很久没见过她了。”
我的心脏又开始不规则的跳动,“我以为你们在一起。”
“我们为什么要在一起?”
我忍不住挑起了眉毛,“因为那时你选择了她?”
“谁说我选择了她?”安南把杯子放下,静静得注视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