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都哭完了，我开始一点点问，觉得问题可能没有她想得严重，她是有点被吓到了。她抹抹眼泪，哭过之后情绪好了很多。我轻拍她，“没事的，西医不行还有中医，明天我陪你去看专家。”

她伏在我的肩上，懊丧得说，“我真得不能生孩子怎么办？”

“我生，到时候让她叫你妈，叫我干妈。”

吴苏媚终于扑哧一笑，我小肚子上一疼，已经吃了一拳。

“反正，”她抬头说，“如果有了孩子，你就得往后排。”

“往后排点好，太前面了我还不起。”我笑道，话说出口就觉得不对。

“山山，我……不要你还我什么。”她拉开点距离看着我，双手还环在我的脖子上，我轻咳了一下，假装不经意想得把她的手拿下来，她固执停着不动。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我承认我加快的心跳，搭在她小臂上的我的手指能感知到她衣裳之下肌肤的温度，看着她的眼睛我的心里有一根弦就要熔断。这是那种，你心知手掌一翻，就是软玉温香的诱惑。我说了话，声音都是颤的，

“吴苏媚，你的妆花了。”

“嗯？”她一愣，眼睛变圆，松开我，转身去翻包里的化妆镜，这是不是这类爱美动物的本能。距离拉开，我偷偷松了口气，两手支着下巴斜眼看她。她一照就知道我的小伎俩，也不说话，安安静静把镜子放回包里，脸扭到那边去了。我心虚起来，伸出一只手碰碰她的肩膀，她一抖把我甩开了。

“你别怪我，我不能做让明天起来想撞墙的事。”我小声说。

她不理我。

“你有事儿想到的是来找我，我挺想让你高兴起来的，就是不知道怎么安慰你才好，总不能让这两个字儿倒过来。”

“臭美。”吴苏媚终于冒了一句。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要是没有孩子了，我一定让我的孩子对你比对我好。你知道我的，一辈子怕再也碰不上一个象你这样的朋友，我老想着，你如果要我一个眼珠子，要我一个肾都我给，没什么好说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酱爆腰花。”我冒出一头冷汗，她的思维我完全跟不上，“还是肝脾肺肾任点？”

听出来了，骂我呢。“吴苏媚，我的心……没准备好。”

“你还没放下她？”

“不知道。我和她不一定会有交集了。不过，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在暗暗使劲想做给她看，即使明知道她看不到，也会觉得是那样。我都不知道这是不是还和爱有关系。”

吴苏媚叹了口气，歪过来头靠到我肩上，“你也真够傻的。”她顿了顿又说，“你说，我们俩是不是像以前数学课上那个什么曲线，可以无限接近，却碰不到一起。我琢磨过，翻个面吧，真得相交了，没准是越走越远。”

我闷了一会儿说不出话，“你数学都没及格过，就不要用这个来打比方了。”

她叹口气想了想，“泽越不知道有没有找我。”

我们相互靠着，沉默了下来，各自想着心事。

洗漱的时候我看着卫生间里的镜子，看自己看得久了，也会觉得有些陌生。我知道我为什么可以停下来。她的名字，就象从骨头缝里渗出来，溢到我的嘴边。我对着镜子默默得想，安南，你会不会有时候也想起我。

69

周六的中午，我去海华酒店喝喜酒，大学时候的一个学长，私交一般，想想还是来了。从公交车上下来，我看见一个女人，其实我看不清楚，车窗是打开的，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头转向开车的人，只有半个背影，就一瞥的时间，我呆呆立住，看着车子拐进了地下车库。有段时间，我常常出现错觉，在某个地方看到某个人会认错，先是心头猛地一震，等看清楚，就是一股说不清楚的滋味，不知道轻松多一点还是失落多一点。后来，这种情况很少了。但从北京回来之后一个多月，症状又开始出现。难道以后这会变成季节性的病症，站在酒店门外的人行道上，我苦笑着。

时间有点晚了，我来不及多想，走进了海华，顺着门口的指示进了二楼的婚宴厅。婚礼司仪已经开始讲话。我交了红包，知趣的溜到角落的一桌，那还有几个空位。司仪很会搞气氛，加上下面起哄的人，场面很热闹，我笑着跟着鼓掌，看着一脸喜气的新郎和有点羞涩的新娘，心里蛮为他们高兴。

然后，我听到有人说，“没关系，我就坐这里。”这突然出现的声音，清朗柔和，久违而熟悉，我整个脊背一麻，笑容也僵在脸上。我没动，继续看着台上。但除了眼睛，所有感官的注意力都移到我右边隔了两个人的空位上，我知道有个人挪动椅子，坐了下来，我知道她小心得摆弄了一会儿她的包，我知道她的眼睛停留在了我的脸上。我心一横，转过头去，对上她的视线。

这个距离，不会是错觉，她坐在那里，真实，清晰，头发长了一点，瘦了一点，仍然是刻在我记忆里的样子。我怔怔瞧了她一会，突兀地对她一笑，举了一下手里的酒杯，觉得鼻腔里一阵发酸，想来眼眶红了。她也笑了笑，笑容还没散开就隐没了，看着我的眼神我不敢细读，没什么惊喜欢欣吧。她边上的人跟她说了句什么，她转过头去应答。我移开视线，把杯子里的酒狠狠咽了下去。隔了两个位置，就象隔了千山万水，我居然连大大方方跟她说会儿话的勇气都找不出来。我想，等新人来敬了酒，打了照面我就走吧。

新人开始一桌桌敬酒，轮到我们这儿还得一会儿。安南右边那个三十多岁的瘦长脸男人，不停得热切跟她套着近乎。我瞪了那男人一眼，两杯酒下肚，我发现自己不那么紧张了。山水有相逢，没什么大不了。台面上已经热闹起来，大厅里人声嗡嗡的。瘦长脸和他隔壁的中年男人划拳，赢了几拳对方不肯划了，瘦长脸得意地大笑，转头不知道跟安南说什么，我恨恨地注意到他的头都快凑到她耳边去了。

我乘着酒兴一咬牙起身绕到那边，跟瘦长脸说，“大哥，我们划两拳。”那人转过脸来，呵呵一笑，递个眼神给安南，大概是你瞧我怎么收拾她的意思。“说吧，来什么。”“十五二十。”我只会这个。他又哈哈一笑，很大度地说，“不要说我欺负你，你输了喝一杯，哥哥我要输了，喝两杯。”刚才跟他划拳那人把位置让了出来，我坐下。前面三拳，我赢了一次，一人喝了两杯。再划，我连输三次。我知道实力相差太远了，但是不甘心这么认输回去，咬着牙一卷袖子准备接着来。

安南开口了，她对瘦长脸说，“我们两个女将合作，行不行？”然后对我说，“小山，我来划，你喝。还是你来划，我喝？”我知道我划不过他，比了个你来的手势。瘦长脸求之不得的转过去，开始我喝了两杯，之后我就基本不用喝了，安南挤兑着他一杯比两杯的承诺，我兴致高昂的推波助澜。瘦长脸一会儿脸上就挂不住了，后来我干脆走到安南身边，若无其事得把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真的，酒是好东西，酒壮怂人胆。

后面的事儿，我记不太清楚，好像我一直很高兴，逼着新郎新娘打kiss什么的，然后就很混乱。意识再次清醒过来，我第一眼看见的，是一盏吊灯，我知道在哪儿有这么一盏灯，心突然抽疼了一下。感官逐渐敏锐起来，我用听觉搜索着周边的动静，不知道武林高手是不是这么听声辨位的，但我真得听到清浅的呼吸和书页翻动的声音。我抬起头往单人沙发那儿看了一眼，安南盘着腿坐在沙发上看书，她听见动静，抬头看着我，嫣然一笑。我一恍惚，仿佛是乘了时间隧道回到以前某个点。我又把眼睛闭上，要是在做梦，别醒了，做着吧。

但是脑子不听话，记忆一点点爬回来，酒宴上的场景，我在哪儿哇啦哇啦吐了一通，我一直拉着安南的手不肯松。没准吐到她身上去了，我有没有胡说八道些什么……我闭着眼睛一边想，一边出冷汗。总不能一直装死装下去，我动了一下坐起来，发现身上盖了条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