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做了这么久的心理建设,开门见山的一句话仍然让我觉得象一个雷在脑子里炸开,嗡嗡作响,一片混乱,我听见自己怪怪笑了一声,“不是,怎么可能,说什么呢?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妈盯着我,一字一句的,“你说清楚,这几天在哪里,跟谁在一起。”
我扫了一眼我爸,他抽着烟不说话,我虚声说,“我不是说了我跟小周他们一起吗。”
我妈冷笑一声,激动起来,“你撒谎。”她看看我爸,“她还敢撒谎?”
我爸手里的烟烧着,没抽一口,“小周的电话我们打过了,她瞒不了。你好好说实话。”
“我心情不好,一个人在外面呆了几天。”
我妈厉声说,“出去旅行,旅到哪里去了?心情不好一个人,那你跟着人家一起回来?”原来他们突然去机场,就是要亲眼看见,我是跟谁在一起。
我脑子里匆忙而混乱地转着,他们是怎么知道的。有一刻我想到吴苏媚,难道是她说的?我混乱无比,只知道这会儿我抵死不能承认,我要认了自己就等于认了安南,“我不想和小周他们去了,他们很无聊。我一个人玩了几天,怕你们骂就没说。后来知道安南也在那里,就搭伴回来啊。这有什么啊,你们这是干什么,一起坐个飞机就同性恋,那全机场不都是同性恋。”
我妈气得哆嗦,“你别乱扯。那个人,啊,不是你领导吗,你们怎么走得这么近?她有没有男朋友,有没有结婚。这个年龄了还是一个人?她是不是有问题?你说吧,你跟她在一起干什么。”
这一连串的话让我跳起来,“你说我就说我,你说人家干什么。你这样乱讲,我还怎么去上班啊,她还怎么工作啊。没有真凭实据的,你这不是诽谤吗。”
“你说什么?诽谤?你自己来看看。”我妈急了,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扯进我房间,在我电脑上点来点去没找到正题,“那个什么,藏哪儿了。老郭,你打开让她看看。”
我爸一去点影音风暴的图标我就知道了,那是我跟吴苏媚一起看的HTTP。我不记得上次最后是谁关掉的,但是显然忘记删除记录了。我爸沉声道,“小山,你电脑里的东西,我们全看到了。你自己说吧,怎么回事。”
我一愣,随即恼羞成怒,嗓门也大了,“你们动我电脑干嘛,你们这是侵犯我隐私。”
我妈指着我,“不动!要不是你爸电脑坏了,用你电脑放点东西,还不知道你藏了这些肮脏东西。”
“什么脏不脏的,这是人家给我的,我好奇才看了一下。你们去问啊,很多人都有这种片子在电脑上。我的同事同学哪个没有啊,这些有什么稀奇的。”
“女的跟女的乱搞,有什么好看的?男朋友也不找,也不知道整天跟谁混在一起,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还不看出毛病?爸妈也不要了,春节也不在家。跟我们撒谎。你,你……你自己看看,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这还象是我的女儿吗……”我妈越说越气,一掌一掌拍着桌子,怒火冲天的,说到后面,手掌红了,声音也哽咽了,眼泪也下来了。
我好多年没见过她这个样子了,心里又害怕又心疼,我冲上去抱住她的手,不让她砸,眼泪也梭梭往下掉,反反复复地说,“妈你别这样啊,你这是干嘛啊……”
我妈停下来,她的身子颤抖着,拉着我说,“好,囡囡,你乖,你从小就没让妈妈操过心。你不能让你妈妈伤心那。你老老实实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颓然坐到床上,低下头不说话。他们沉默了,只有我的抽泣声。我爸熄了手里的烟头,叹着气说,“小山,爸妈这是担心你,你年纪轻,没经历过什么事,我们怕你走错路。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们的女儿,有问题你要告诉爸妈。”
我抬头,我爸殷殷看着我,我出了一小会儿神,真累啊,管它三七二十一说了吧,对我要杀要剐随便。可这对安南有什么影响,我完全没把握,我不敢冒这个险。我扫过我妈发红的眼睛,落到她已经开始红肿的掌沿,我懂,他们到现在只是在猜疑,他们想要我给的答案,也绝对不是我的肯定。我不知道他们能信我多少,我看着我爸,摇摇头,艰难地说,“爸,我真不是。”
上班的第一天,疲惫沮丧的我在一群节后综合症的人里头倒不特别显眼,感觉是没完没了无聊得开会。安南的会比我更多,中午我潜去她的办公室,我们才得以独处,积了一夜半天的情绪也终于可以发泄。我把昨晚的情形一五一十都跟她说了,安南一直轻声细语地安慰我,给我擦拭眼泪。等我都说完,等我的抽泣声也渐渐消去,安南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走了几步,又坐回我身边,她把我的双手捧起,放在她的腿上,很认真得看着我,眼里闪着一丝热切,“你想过吗?我们直接告诉他们怎么样?”
我楞了一楞,把手从她的手里抽开,“这怎么行!我……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样,我不想伤害他们,也不想他们伤害到你。”
安南皱皱眉,“正面看,这是个机会,跟他们好好谈一谈。即使有什么后遗症,我想我们也可以应付。”
我避开她直视的眼睛,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压迫感,“不,你不了解他们,你没有看见我妈昨天晚上的样子。我真不知道他们会这么样,万一闹开了……”
安南眼里的亮光冷却,“这是早晚的事情,除非你打算永远都不告诉他们。”
“不,我会说的,等有更好的机会,更合适的时候。这次只不过是我不小心,他们才会猜来猜去,事情很快会过去的,我们可以恢复正常。”
“恢复正常?”安南的语气里带了点惊异,“我从来不觉得隐藏是正常的。虽然我的生活不需要向社会公告,但是我希望有一天,我们可以走到阳光之下。你不是这么想的吗?”
“我是这么想的,”我心里真得是这么希望的,可是,“安南,你为了这个,离开家那么多年,离开家那么远,难道你也要我这样吗?”
安南沉默了,她从我身边走开,到窗子前站着,我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苦恼得求她,“再等等好吗,至少等过了这段时间。”
安南转过身来,窗外打进来的光让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好吧,我想你也需要时间,把你想法理清楚。”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觉得这么艰难的时候,她不肯只单纯得来支持我,还要逼迫着我再也转不动的脑子去做决定。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好像,说出来的不是脑子在想的,做的事又跟说的话不一样,想得好却又做不到。
我没有听安南的话,选择跟父母摊牌,就意味着,我选择了跟安南暂时疏离。我父母开始做两件事,监督我每天下班按时回家,托人给我介绍对象,安排会面。我有时候拒绝,有时候拗不过也只能去。
两个礼拜,我和安南私下见了三次,都是中午,吃了两次饭,一次去开了钟点房。安南开玩笑说,她象个黑市情人,我听了又是心痛又是尴尬。我老老实实告诉安南家里的情况,包括相亲,我跟她说,我只是应付一下。她眼里一闪而过的难过,让我心存内疚,小心翼翼,我哄她,请她谅解,她见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反过来宽慰我。我说对不起,然后信誓旦旦,一定找机会想办法跟父母坦白。但是一回到家里,见到他们,那股子勇气就烟消云散。我想如果有个定时丨炸丨弹,我一定是那种把倒计时的时间设置得越长越好的人。后来,安南也不愿意听我讲家里的事情了,她说难得一起,我们不谈这个吧。
她开始忙碌起来,我们连中午都不太约得到。在公司见安南,对我是种折磨,她工作的时候,总是精神奕奕,我也仍然看得到,她对着别人的笑容,我就会想,她有没有象她说的那么深受我的事情影响。我看得到她人,说不上话,情绪越强烈,就藏得越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