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我去了她上学的学校，说是小学已经被拆了盖新楼了，但初高中还在。学校的大门看着很像我幼儿园的大门……很幼齿的感觉，铁牌子，XX一中，她说是当地最好的中学。

学校关着大门，虽然时间上是暑假，但能看到有的教室开着窗子，应该是准高三的学生在补课。

“我上学的时候，每个月只有一天休息时间，那一天也没有人休息或者出去玩，都去教室自习。”她跟我说，听的我很是惭愧，我上高三的时候，时不时的会找个理由请病假，由于长着一副‘病人脸’，很轻松的就能骗到老师给我开假条，回家看动漫玩电脑……

她没注意到我低下了头，继续说：“在我们这种小地方，考大学是唯一出路。而且最差也要考到省里的重点大学，当然，最好的还是考到北京。你知道我们这一届，有几个考上大学的吗？”

我努力的设想了一下：“100个？”我记得我们学校大部分人都考上大学了，只不过是几本的问题。

她很不屑的笑了笑：“100，你真敢想。我告诉你，两个。一个是我，一个是我同桌。”

“厉害厉害，挨着你连大学都能考上。”我冲她竖起大拇指，她笑着打我的手。

“我们俩总是在一起学习，比着劲的学。她如果学到一点，我就要学到一点半，她做了十道题，我就要做十五道。总之，那三年我过的日子，是你想象不到的。好在，我成功了，那时候考上大学就意味着成功了。我觉得我的前途会一片光明，我会衣锦还乡，会成为父母、亲戚、朋友、甚至整个城市的骄傲。”她说着，抿了下嘴唇，看着我问：“那时候我是不是挺傻的？”

我这个人就是诚实，所以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嗯，是挺傻的。”她弄乱我的头发以示报复，我淡定接受，因为之后她会主动帮我把头发整理好的。

果然，弄乱后她看了一会儿，叹着气又给我整，边整边说：“如果是你，考了非常好的成绩，你的父母会怎么样？”

我想了想，就我那个破成绩我妈都高兴的跟什么似的，要是考的和林世芳那么牛，我估计我爸妈得激动的拿个喇叭满街喊去……

跟她说了，她笑着拍了我的头一下：“嘴里没好话。那你知道我父母是怎么说的吗？不，严格的说，我母亲是怎么说的吗？”我摇头。

“她说，一个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什么。年纪轻轻的去那么远的地方，如果不小心吃了亏怎么办？被男人骗了怎么办？和人跑了怎么办？还不如留在本地，读个师范学校，出来后当个教师，又安稳又受尊重。还说她认识的某个所长的儿子比我大三岁，正好介绍我们认识认识。哼，你能理解吗？”她说那个‘哼’字的时候，语气很冷很不屑，我几乎没听她用那种语调说过话。

“家长都是希望孩子生活的比较好的吧，不过只是她们认为的好。”我尝试劝她。

她很给面子的点了点头：“对，我知道她是把她认为的好强加给我，所以我不接受。我拼死拼活的学了那么多年，为的就是离开这个小城市，而去更大的世界施展拳脚，怎么可能为了她一句话就放弃呢。但是她却执意要我留下，我们天天吵，吵到后来，她终于说了实话，她说她曾经听一个算命先生说过，说我的面相不好，如果离家很远的话，会成为一个狐狸精。你听过自己的母亲叫自己的孩子狐狸精吗？”

我摇头：“她只是比较……愚昧罢了，但心意还是好的。”

她瞪了我一眼，我摊手，表示不再插话。

“愚昧，这个词用的不错。就是愚昧。你不知道，从小到大我都要忍受她的这种愚昧和无知，忍受她用这种方式来控制我。我父亲，你也见过了，是不是看起来就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他就是太老实了，永远都不敢和我母亲争论，她说什么是什么，全家人都要听她的。我父亲其实是个有能力的人，直到现在，我也很佩服他，他的一些想法，在我看来，是很有眼光，很有远见的。但是，就是因为我母亲的拖累，他一事无成，一辈子都这么庸庸碌碌的。偏偏我母亲还自我感觉良好，觉得她的思想是紧跟时代的，觉得她比其他人都要强。她就是这么霸道又不讲道理的干涉着我和我父亲的生活。”

林世芳的情绪有些激动，学校传达室的老大爷探出头看了看我们，可能是她认得林世芳吧，所以冲我们很友好的笑了笑。

我拉着她的手，向一旁的小路走去：“边走边说吧，不然您这气势，人家还以为咱们是来砸场子的呢。”

她听话的跟着我走，虽然我不知道那条路能通向哪儿，但是看起来还算很僻静。

“其实，在我小的时候，我觉得我母亲是个很漂亮的女人。虽然她的五官不是那么精致，但是气质很好。也很会照顾人，我和我父亲的衣服都是她洗，洗的很干净很勤快。家里也总是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做的饭也很可口美味。我一度认为我的母亲是最好的母亲，甚至也产生过长大后做一个和她一样的女性的想法。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发现我母亲的缺点越来越多，我也开始同情我的父亲。我同情他居然娶了这样的一个女人，这么自以为是，这么蛮横不讲理，这么鼠目寸光，这么沉溺于自己的世界却不知。每一次，我母亲发脾气和我父亲吵架，我父亲都会低声下气的容忍，说好话哄她，讨好她，可她却因为一些莫须有的理由不断的制造矛盾。每次他们吵架，我母亲都会又哭又骂，我虽然装作不在乎，躲在自己的房间假装看书，但是，我的情绪却是不由自主的受她影响。

她吵架的时候，我的情绪就会很低落，很烦躁，闷在房间不说话。她开心的时候，我的情绪也会跟着高涨，全家有说有笑的，似乎很其乐融融。但我讨厌这种感觉，我讨厌被一个我不喜欢的人的情绪影响我的情绪。之后，我又发现，我的脾气其实也很像我母亲，像那个我讨厌的人。

我也会一言不合就把烦躁挂在脸上，我也会动不动就发次脾气，而因由可能只是书本被换了位置或者自己收起来的东西找不到了。我偶尔也会很无知，很自以为是，总觉得我现在的生活就是很好的了，我比那些下岗待业的工人好的多的多。我开始反感我自己，我要借着离开家去上学的机会，让我自己改掉这些我所不齿的性格习惯。所以，我上大学后，四年的时间都没有回过家。连春节都没有回来过，说是找了工作。我父母想来看我，被我用很难听的话噎了回去，我说我在同学家过年，同学家很漂亮很高档，不要他们来丢我的人。你能想象，这话是对我亲生父母说的吗？”

我拉着她的手，不自觉的有些出汗。林世芳曾经让我觉得很厉害，很精明能干，但我没想到，她年轻时还有过这样的经历。不过，让我的手出汗的不是她的行为，而是她的语气。那种很大的情绪波动，我很少在她的话语里听到。

“大学毕业后，我没有选择读研，因为我迫不及待的想工作，赚钱，完成我那个衣锦还乡的梦。但是现实却不如我所想般美好，它给了我很多很多的教训，但也给了我很多很多的诱惑。最终，我没能抵住诱惑。但是，我取得了成功。我赚的第一笔代理费，我全部寄回了家。我母亲兴奋的不行，给我打电话，说是我已经赚了大钱，还是回家找个人结婚吧。我气的当时就扔掉了听筒，我感到很难过，甚至有一种耻辱感。这种感觉你可能不能体会，你不明白，对自己身世的嫌弃，会让人多么痛苦。

那时候，我就像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总会接触到许多以前不曾接触过的东西。我从上小学开始，一直到大学毕业，脑子里都只有‘学习’这一件事，其他什么我都不了解。但那段时间，我去了很多我没去过的地方，尝试了很多没尝试过的东西，还差一点碰过丨毒丨品，只差一点。当然，有很多男人对我动心，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自己的脸和身体能换来些什么。但无论你相不相信，罗航，我从没出卖过自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