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就是像海子一样去玩卧轨。他不是从小就喜欢火车么?这回好,正提供给他一个和火车亲密接触的机会。可是,说实话,于雷对火车的轱辘没什么兴趣,他只喜欢听火车从铁轨的接缝上驶过发出的“咣当咣当”的声音。但如果是从一坨肉上面开过的话,那个声音肯定就不美了,等他灵魂出窍的时候如果听见的是这个声音,他会多么难过啊!
唉,想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再说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做这种傻事。他曾经认真地思考过自杀这个问题,最终的结论是,只有在他的父母都已经去世的前提下,他才可能自我了断。所以,近三四十年是没什么想头了。
不过,当时的他,身处在于雷王国的豪华宫殿之中,还不曾遇到任何可以导致他自杀的动因。而如今,至少有一样——如果我死了,他会难过么?会更想我么?会发现自己也爱我么?
如果是,那这就是我能够给他的,最严厉的惩罚了。
如果不是,我就只是像那千千万万殉情的傻子一样,在他人心中留下了恐怖的影子,而自己,却仍然只是傻子。
于雷突然觉得心下轻快了,他重新感觉到了那种黑色的幽默感。
那是最初把他们两人拉到一起的东西。
在那个夜里,在满天星辰的下面,在艺园的台阶上,他看见的那个可怜兮兮的,浑身散发着忧郁气质的少年,张嘴就来了一个荤段子,把他给逗得够呛;可他也不赖,硬是挺着不笑,跟他引经据典地接着现掰了一串……
他现在想起来,自己真正开始爱上他,大概就是那个时候了。
其实啊,他知道,当时的那两人原本都不快乐,都有各自郁闷的事儿,可偏偏到一起的时候,就会快活起来。
那种感觉,他本以为是命中注定的缘分,现在看来,却只是在他越陷越深的道路中的一个陷阱,直到他无法自拔。
好吧,好吧,是我错了。我们不做情人,不做情人了,好么?
就照你说的,一直做朋友,做特别特别好的朋友,成么?
可他依然无法原谅陈可今天落跑的举动。这算什么呢?
鄙视?唾弃?瞧不起?
你哥哥是这种人,丢了你的脸,是么?你都不敢相信自己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发觉这个衣冠禽兽的真面目,是么?
这怎么可能是会出现在你脑中的想法?你是那样的善良,你绝不会这样想的。
陈可,不要让我有这种想法,不要。
再打个电话给他吧。再打一个。平心静气地,好好地,跟他谈谈,跟他和好如初。
于雷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感到自卑。
从来没有人像陈可那样一再地拒绝他,也从来没有一个人像陈可那样能够让他一再穷追不舍。
打完这个电话,我就是这世界上最贱的人了。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自从爱和重视这种感情诞生以来,卑贱就是一个形影相随的伙伴。天底下有多少卑贱的父亲母亲,有多少卑贱的男孩女孩,有多少卑贱的男人女人啊?
数都数不清啦!于雷,你只是其中的一个,甚至都算不上是比较突出的一个。
下午五点多,窗外的雪已是陷落了整个北京城。于雷靠着暖气坐着,看着天色越来越暗,身边的人渐渐开始动身前去觅食。
一股劲风吹过,玻璃窗“哗啦哗啦”地响了一阵。
好暖和。越是这样的时候,越能体会到温暖的价值。受伤的他,就为了这么一点点小事而在心里充满了温馨。
于雷把外套穿上,拿上手机,走出了自习室。
图书馆南楼的走廊,还是那样的昏暗,曾经照亮了他的生命的人,正在校园的某处,剩下了他一个人。
回来吧,陈可,哪怕只能给我原先一半,不,三分之一的快乐。
我不再想要你爱我了。只要你别瞧不起我,别躲着我,还拿我当你的好哥哥看,就够了。
他拨通了陈可的电话。
没有人接。
他心里一沉。
再打,依旧没有人接。
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连挽回一点友谊的机会都不给我?你怎么能狠成这样!
于雷没想到事情居然会进展到这一步,进展到接近决裂的一步。他一直以为以他们彼此的交情,这一天是永远不可能来到的呢!
他快憋屈死了,就那么神经质地一直打,一直打,他非要验证一下这只是一场没有带手机的意外,还是确确凿凿地证明了陈可的绝情。
如果陈可就这么僵持下去,他的痛苦还会减轻些许,因为这种事实毕竟大大增加了他没带手机的可能性。可偏偏,在于雷打过第三遍之后,他按下了通话键。
“喂……”陈可的声音细若游丝,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它吹断。
于雷崩溃了,他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卑贱的程度有多高!人家一定是被你这个变态给吓着了,你还一次又一次地没有任何意义地烦他!所谓自作孽不可活是什么意思,他总算领教了。
没法子,事已至此,也只能接着说下去。
“为什么躲着我?”于雷听见手机里隐隐地传来自己的声音,里头那股没出息的劲都让他自己觉得汗颜,他刻意地把嗓音提高了一些,“我没有对你做什么吧,也不会对你做什么,躲着我是什么意思?”
刚才陈可不接他电话的事再次伤害了于雷脆弱的心灵,他的口气比原来预想的强硬了许多。
“我……我没有,我刚才没……没听见。”典型的谎言,他甚至都没法把一句话说完整。
没听见……好吧,就算是没听见……那我的短信呢?难道你也没看见?
不!他早就看见了,而他的答案,也早已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不清楚的只有你这个笨蛋!于雷!
“所以你的答案就是这样?”于雷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我不明白……”他吞吞吐吐地说。
“你不明白什么?”
是啊,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这两周来,你已经表现得再明显也不过了,不是么?
“喜欢……我不……”
沉默了。
他不喜欢我。
于雷终于可以合理地开怀大哭了。
“我明白了……你既然没有办法……不喜欢……我也能理解,但……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了?连再一起上自习都不行了?”绝望的于雷还没有忘记那个要做好朋友的诺言。
要他说这些话,是多么艰难,多么痛苦的事啊!
对方依然是沉默。
他仰起了头。
事情怎么会是这样?事情不应该是这样!
陈可……你好过分,你知道自己是在怎样的折磨我么?
“于雷,”沉默了好久,他终于说话了,口气缓缓的,“让我一个人……”
于雷就像只被一箭射中了心窝的老虎,在倒下之前,咆哮着从地上跳了起来,绝望地。
“好,好。你一个人,你一个人……你说得对,你就是应该一个人呆着,你就一个人,一个人吧!”
他狠狠地把手机摔在地上,心里满是悲愤。
破碎的塑料壳,飞溅起来,散往四处
他补上一脚,转过身。
这条路白得耀眼,已经被他们走过千遍。一阵心酸涌上心头,他发足狂奔了起来。
“咕咚”一声。他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别往黑道道上走,滑得很呢!”
是陈可的声音,他双手在雪地上支着,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去年,就是他告诉自己要小心大讲堂前面的地砖。而现在,他还是摔倒了。
“诶!想嘛呢?摔傻啦?”
不,不是他,不是陈可的声音。
会是谁呢?很熟悉,却想不起来。
他抬起了头。
李明刚训练完,挎着一个大包,正站在他面前。
“你不直接回宿舍往这边跑干什么。”于雷拉住他伸出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有部片不错,买票来了。”
“哦,那个?”于雷往身后的大看板上瞥了一眼。
“呐~有兴趣么?跟哥们一块看去?”李明的话总是很难分辨出自真心还是假意。
“我可不当电灯泡。”于雷现在没心情跟他犯贫。
“嘿!这话新鲜。”李明倒挺来劲的,“咱俩去看,别人来那才是电灯泡呢!说真的,还真没跟你一块看过电影,去不去?我买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