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世上有一种死法叫自己鄙视死自己,那我一定是它的鼻祖。我脸色绯红的把刚才心里扭曲的念头鞭笞的体无完肤,一边愤恨地看着庄宁。你要死了啊!不能把这句话放在最先说出来吗,害我歪解。
她把奶瓶奶嘴仔细清洗之后,冲调好牛奶,又在手里摇了摇奶瓶。我看着她连贯流畅的动作,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小峰的降生催生了她身体里潜藏的某些天性,比如,体贴,温柔。这些日子来,我已经渐渐地发现了。起初她逗弄孩子的时候还会顾忌到我和爸爸的存在而有些不自在,但后来却是完全随性而发了。下班回来的时间也明显早了许多,对小峰说话时的腔调是那种典型逗婴儿的奶声奶气,就像我们无数次看到的其他人一样。这才是她的天性吧,那种冷漠的外表,毫无疑问,是她坚硬的壳。
她拿着奶瓶走过来,弯下腰,在孩子面前摇,满眼宠爱的坏笑。
“小峰,想不想吃饭。”
婴儿条件反射地激动起来,在我腿上扭扭身子,朝她伸出肉呼呼的小手,她却把奶瓶往自己身体的方向拿了拿,不给。
“哎呀,你别闹了,一会他该哭了。”我伸手把奶瓶从她手里夺过来,倒转,递给小峰,他噙住奶嘴。
一时间屋里有些安静,她保持弯腰的姿势没动,身体就在我面前咫尺之处。我抬头,她也抬头,四目相对。
她眼神闪烁了一下,直起腰,在旁边椅子上落座,像尊佛爷似的盯着小峰,眼睛一眨不眨。装!
“你妈和我爸呢?”我觉得不说话实在怪异,斟酌了一下,问个无害的问题。
“出去了。”
“哦。”说完俩人又没了声息。我扭头,看见了盛汤的保温桶,“那个,”我看着汤碗说道,“这个汤?”
“是我妈让我给你,咳”她连忙咳嗽一声止住话语,把脸扭到一边,冷冰冰的口吻道,“我妈早晨走之前熬给你的。”
是吗?还装!
“阿姨他们几点走的?”我不看她,拿汤匙在碗里轻轻搅动,发出叮脆响声。
“八点左右。”
“哦,八点,”我眼神向下看着桌面,重复了一句,又抬头看着墙上的钟,她也随我的目光看去,我缓缓说道,“八点之前熬的汤,到十一点还这么烫,我还从来不知道咱家的保温桶质量这么好呢,呵呵”
她瞬间面色复杂的看着我,紧抿嘴唇没有说话。我挑衅地回视,她噌的站起来,把孩子从我腿上抱过去,坐在了离餐桌稍远处的沙发上。不理我。
屋子又恢复了安静。小峰已经喝完了牛奶,庄宁把他放在胳膊上轻轻来回晃动,哄他入睡。我看着她的背影,从心脏开始的地方突然涌起一股势如破竹的酸楚,在全身的血液里奔腾不息。这股热流辣到了我的眼睛,我冲到洗手间里反手关上房门,牙齿紧咬大拇指的指根处,眼泪流了下来。
没错,她是我的劫数,确实是这样。
(十九)OLIVIA
临行前几天。
那晚我去敲她房门,她出来,见到是我,依旧是习惯性地先皱眉毛。
你怎么就这么爱皱眉头?
“Domeafavor?”我问她。
“有屁就说,拽什么洋文。”她靠在门框上,一脸傲慢。
“明天你是不是不用上班?”我强忍怒气,尽量用平常的语调问道。她那时候已经在做助理。
“是啊,怎么。”
“那,明天下午和我去个地方吧,有事跟你说。”
说完这句话我就转身回屋了,我心里酝酿这个念头已经有一阵子了,马上就要走了,不说不行啊。
第二天午饭后不久我挎着相机来到她面前,她当时正抱着小峰,见状把孩子送她妈怀里,然后就跟着我一前一后出门了。
“去哪。”她问道。
我说了一个地名,那是一处近郊的山,有我们这个城市的烈士纪念碑。
听到是这个地方她果然大皱其眉,不耐又刻薄地道:“干嘛啊,这么爱国,知道要走了,大夏天的还去扫墓。”
“谁说我要去扫墓了,爬山不行啊。”
她没再多说什么,大概也是看出我这阵子确实异于平常。来到楼下我们骑上摩托就出发了。只是初夏,阳光仍然只是温暖的程度,过了几天去到澳洲,那边现在已是入冬了呢。
到了山下她找地方停好车,我到旁边便利店买瓶装水。“往上爬吧。”说完我就带头先起步了。
往山顶上去是很长的阶梯,一千多级。这是我经常来的地方,非常熟悉。一路上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她一直都沉默地在我后面跟着。我歇她也歇,我走她也走。到了山顶一看,果然没有其他人。也是,这时候还往这跑的,确实有点不对劲。
山顶的风很清凉,我张开手臂让风吹遍全身,转过头看她,她正双手叉腰张嘴喘气。我把水递给她,她拧开喝了一口,然后找了个荫凉处坐下。
我在草地上躺了下来,四肢伸得开开的。天空炫目的明亮刺得人无法一下子直视,我眯着眼睛看着蓝天流云,听着耳边缓缓掠过的风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我再睁眼的时候忽然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坐到我旁边来了,正低头看着我。见我醒了,若无其事地把脸侧开,然后站起来拍拍屁股走到一边背对我站着。我坐起来,朝她喊道——
“喂,庄宁。”
她没吭声。
“跟你说个事吧。”
她还是没吭声。
“过几天我走了,你们娘仨可不许欺负我爸啊。”
她终于转过头来,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半晌,开口说道:“你,费尽心思,大中午把我拉出来,爬山,就是为了说这事。”
我郑重其事的点了一下头。
“你有病。”她下结论。
“你才有病呢。”
她转过头。我想了想,还是把这几天心里思量的话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