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半小时,我俩就各自消灭了四罐啤酒,我怕再喝猛一点会酒精中毒。我是那种喝酒必上脸的人,第一罐酒下肚的时候,我的脸就已经烫得吓人,跟火烧一样。而大娘恰好和我相反,喝再多都是面不改色心不跳,让人觉得她喝下去的不是酒,而是喝农夫山泉。但尽管如此,我还是从她那双朦胧的眼睛里感受到一丝醉意。
其实我俩酒量都不算好,那晚的疯狂纯粹是故意为之。当最后一罐啤酒一干而尽,我开始犯迷糊,顺手把罐子往旁边一丢,摇摇晃晃站起来,试图走到阳台上去清醒两下。谁知道刚一站起来脚就发软,然后整个人顺着衣柜滑下来,快要倒地的时候被大娘冲过来扶住了。
当时我觉得自己没醉,因为我看大娘的脸还是清晰的,可又似乎已经醉了,要不头顶上的日光灯怎么晃得我白眼乱翻呢?同时脑子也有点不听使唤,特想说话,但是具体说的什么自己也不清楚。后来我开始犯困,眼皮都睁不开,可心里明明不想睡觉,于是拼命死撑着。我忽然突发奇想,很想一个箭步冲到隔壁寝室,去看看诗妍回来了没有?但我又感到害怕,我怕这副疯子一般的尊容会把她吓坏。
于是我觉得百无聊赖,开始抱着大娘撒泼。印象中好想对着她说了很多很多话,但是没怎么记住。后来我隐约听到大娘在叹气,嘴里不停地念叨:
“笑然,你看清楚,我不是诗妍,我不是诗妍……”
两人正在手舞足蹈撒欢的时候,小美回来了。她还没进门,我就猛扑上去,一把抱住她,把她吓了个半死,她扯开喉咙尖叫起来:
“秦笑然,你搞什么飞机!?”
我没理她,继续撒泼,没两下子又被大娘拖了回去。不一会儿小雅也回来了,一进门看到桌上、地上滚落的啤酒罐,也着实吓了一跳。我嘻嘻哈哈嘲笑两人没见识,幸好大娘保持了足够的清醒,向二人解释了一番,然后听到小美不满的抱怨:
“你俩也太不够意思了,喝酒也不叫上我们!”
小雅也迅速表达了同样的不满。我一听来劲了,又扑上去大吼:
“好呀!大娘,赶紧着!再去超市买它几箱回来!”
这下大娘彻底清醒了,拉着我直呼:
“还几箱呢!?真是怕了你了姑奶奶,早知道就不带你喝酒了!”
“哎呀没关系,你不是说最后的疯狂吗!?咱寝室就彻底疯狂一把嘛!”
虽然我东倒西歪,心里却兴奋得一塌糊涂,浑身的细胞旌旗猎猎,感觉身体里都可以跑小火车了。小美和小雅见状不对,也冲过来扶着我,七嘴八舌的劝阻道:
“行了笑然,我们开玩笑的,你要是再喝,我怕等一下你会脱了衣服出去裸奔!”
“就是,咱喝点白开水,然后洗洗睡了哈!”
我一听不乐意了,揪着大娘的衣服嚷嚷:
“是你说要一醉方休的,现在又反悔,什么意思!?”
大娘一边把我摁在板凳上,一边轻言细语的抚慰道:
“今天已经够了哈,咱改天再喝,来,喝点热水,乖哈!”
我在三人的围攻下,不满的喝了点水,然后被她们拉到阳台上漱口洗脸。然后大娘给我打了一盆热水,让我坐下,她却蹲下来把我的袜子脱了,又把我的脚放进盆子里,开始给我洗脚。那一瞬间,我立马安静了,脑子也清醒了,觉得非常不好意思,就算是连诗妍也没帮我做过这种事情。于是我赶紧阻止大娘:
“别!我自己来……”
谁知大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死死稳住我的脚,命令道:
“坐好,别乱动!”
“……”
我不知该作何举动,只好老老实实坐着,任由她那双白皙的手在我脚上温柔的揉搓。望着大娘垂在耳鬓的乌黑的头发,我的心里闪过一丝异样,有些感动,有些愧疚,也有些酸楚……
那晚,我要求和大娘一起睡,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只是想挨着她躺着。大娘小小讶异了一下,因为她知道我不喜欢别人睡我的床,当然诗妍除外。
后来我俩爬上床,并肩躺下来。大娘很瘦,比诗妍还瘦,但不是那种很羸弱的瘦,而是瘦得很精干,给人可靠的感觉。彼时我的脑子还有些闷闷的,像被谁用棍子狠狠敲了一顿,但已经清醒了不少。说来也奇怪,本来下午还因为偷看日记搞得情绪复杂,不想几罐酒下肚,心里的忧思就被冲淡了,即使这样肩并肩的躺着,也不会感到别扭。
可是不一会儿,我的手不小心碰到了大娘的手,她条件反射一般迅速缩了回去。我转过头,笑着问:
“怎么了?”
大娘没有看我,也没有说话,试图翻过身去,被我伸出手压住了。
“你干嘛?”她没好气的问道。
“不许把屁股对着我!”
“我怕你侵犯我……”
“靠,除了诗妍,我对别的女人没兴趣!”
大娘听了又不说话了,也没再翻过身去,只是闭着眼睛不理我,可是睫毛还在动。
过了一会儿,我又小心翼翼的问。
“睡了么?”
“睡了。”
“切,睡了还说话……”
“秦笑然,我说你喝了酒废话还真多耶!”
我笑了笑,不再答话,继续盯着她颤动的睫毛。过了好久,我才小声的说了一句:
“大娘,将来谁娶了你,一定会很幸福……”
这是我一直想对她说的肺腑之言,从大一开始就这么觉得。大娘听了,继续保持沉默,不一会儿就真的翻过身去了。这次我没再阻止,也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那夜我睡得很沉,以至于早上醒来的时候,都快被尿憋得昏死过去。揉揉发木的脑袋,艰难爬起来,大娘已经不在身边。等我爬下床一看,发现桌子上搁着一杯冲好的麦片,摸上去,还残留着暖暖的余温。
那是大娘大学生涯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没过多久,她就整理行装,踏上了回家的路。她走的日子,其实我是知道的,但我没有去送,而是坐在办公室里,一直望着窗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大娘上火车之前给我发了一条很长的短信,我看到一半就哭得泣不成声。短信的内容不再赘述,我只是觉得这条短信过后,一个属于我们的时代就此封存。其实那时候我一直有种感觉,她、小雅、小美不会走远,她们似乎还会回来,就像每次放暑假以后,她们还会活蹦乱跳的出现在寝室里一样。
在那之后没多久,大娘还回来过两次,办理毕业的相关手续,可每次都是来去匆匆,没有和我见面,只是打了个电话,并且都是在上火车即将离开之前,让我甚至来不及打车赶过去。我都怀疑她是故意的。
工作后,大娘不爱上网,而我喜欢隐身,所以彼此网上交谈并不多。但是有一次,我们聊了很久很久,回忆起大学的种种美好,彼此都唏嘘感叹。快下线的时候,大娘发了一句话过来:
笑然,你是我喜欢过的第一个女孩儿,也是唯一一个。
我心里很平静,笑着回复道:荣幸之至。
然后两人互道祝福,坦然下线。没有多余的语言,因为没有那个必要。我了解大娘,就像她了解我那样。其实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知道有些东西释然了,也沉淀了。我深知,大娘对我的喜欢是单纯的、淡然的,不带任何杂念,不充斥任何欲望,就像姐姐喜欢妹妹那样,和我喜欢诗妍是两个概念。想起大娘,心很平静,想起诗妍,心绪纷繁;跟大娘在一起,很轻松,和诗妍在一起,很雀跃;和大娘手挽手,会很自然,和诗妍手牵手,心跳加快;大娘开心,我跟着开心,大娘难过,我跟着难过,可是诗妍开心,我会更开心,诗妍难过,我会更难过;大娘走了,我很不舍,可是诗妍走了,我……。
有一个作家说过,一个女孩子的成长,有时候男孩子是帮不上忙的,反之亦然。我觉得这句话用在大娘和我身上就很贴切。她不爱我,我不爱她,但我们却从彼此身上学到了什么是爱。
去年大娘订结婚,作为生命中的过客之一——说好听点叫重要过客之一,我受邀参加婚礼仪式。可惜工作原因,最后没能成行。后来她发了一张结婚照片给我——照片上的男人不高,也不帅,可是眉目憨厚,给人稳重、踏实的感觉。而大娘穿着白色的新娘礼服,甜蜜的依偎在新浪怀里,脸上浮现出灿烂的微笑。那笑容,是我见过的最幸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