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才知道,小美发现自己怀孕以后,第一时间就告诉了董涛。她其实没有想过要留下这个孩子,毕竟大学生未婚生子,这种事传出去,我们学校会炸锅的。她只是想看看董涛的反应,却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上去高大威猛的男人竟然闻之色变,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三言两语就打发小美速到医院做人流。小美让他陪同,他竟然以男生出现在那种地方不方便为由,让大娘和小雅陪着去。
我听了心生愤恨,忍不住狠狠骂了一句:“操他大爷……”
诗妍听了,有些惊讶的望着我,她还从来没有听我骂过这样的脏话。别说她,我自己都稍微吓了一跳,可是下一秒,心里居然生出一种“能骂出来的感觉真好”的想法。
当时排队等待检查的女人不少,我注意观察了一下,大部分都是年纪轻轻的女孩子,陪在她们身边的也大多是女生。我感到悲哀,为这些将要忍受痛苦的女人,也为她们肚子里无辜的小生命,更为那些在关键时刻不肯露面的男人们。
小美做了一系列检查以后,医生说胎盘还比较小,不用做人流,做药流就可以了。那时候我才知道,并不是所有的人都适合做人流,有些体质特殊的做了反而会有生命危险。
医生给小美开了药,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让小美三天后再来,然后大手一挥就让我们出去了。整个过程一气呵成,看得出很有经验,明明是一件挺悲哀的事,在他眼里大概早已无所谓了吧。
小美吃了三天药,第四天我们又陪着她到了医院,医生又给她开了一堆药,还发了一个痰盂,让她吃药以后静静等着。没过多久,小美就开始喊肚子痛,不是那种普通的痛,而是痛得死去活来,死死拽住我的衣服,额头上密密麻麻都是汗。
我们几个慌了神,急得在那里大呼小叫,结果被护士骂了三次。后来小美跑了两次厕所,我们不敢掉以轻心,就陪着一起去。大娘她们帮忙扶着,我负责端痰盂。第一次她只是流了一些血,第二次在痰盂里发现一个血肉模糊的白色小肉块,根据医生之前的说法,应该就是胎盘了。
说实话,那时候我端着痰盂,手一直在抖。不是因为害怕,只是觉得难受,感觉上像是我们合伙谋杀了一个小生命。
后来把痰盂拿给医生看,医生说基本没问题了,他说如果胎盘没有流出来,就要做清宫手术,麻烦事儿可就大了。
就这样,我们扶着虚脱无力的小美回到学校,让她卧床休息了两个礼拜。除了寝室姐妹和诗妍,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件事。还好那时候大家都纷纷跑出去实习、找工作,辅导员也懒得管我们,三天两头不见人影。要是大四之前发生这种事情,我估计兜不住。以我们系的八卦程度,有个风吹草动,就人尽皆知了,届时我们寝室不知会遭遇怎样的血雨腥风。
小美休息那段时间很虚弱,本来就瘦小的身子看上去更加孱弱。学校食堂的饭菜是不可能满足营养需要,所以我自告奋勇担负起给她补身子的重任,毕竟只有我一个人是本地人。于是我每天回家就用保温桶装上满满一桶饭菜,还变着方儿的让爹妈做大鱼大肉,炖鸡汤排骨之类。老妈很奇怪,问我最近食欲怎么那么好?我就骗她说电视台食堂中午的饭难吃,只好自己带了。因为我要上班,所以就由大娘中午之前到台里找我,把饭拿回学校。因为那时大娘的实习已经告一段落,刚好可以在学校照顾小美。
后来小美恢复得差不多了,非常感谢我,说多亏了我家的好菜好饭。我很不好意思,因为我真没觉得这是什么功劳。我只是心疼她,平日里那么娇生惯养的小女孩儿,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啊?
我曾经问小美:
“为什么明知董涛就是个混蛋,还一次又一次的原谅他?”
小美笑了笑,反问我:
“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感觉,你不是应该最懂吗?”
我瞬间哑口无言。
是啊,人世间最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就是爱情,就像一位老作家说的那样:真要问得出为什么,那样的爱情,还叫爱情吗?不管是异性恋还是同性恋,爱了,就容易快乐,也容易悲伤,能走到最后的,无疑是幸福而又幸运的。
董涛在小美休息期间只来过一次,坐了没多久就匆匆离开了,更可气的是他还拿了钱过来,虽然没什么错,但感觉上很扯淡。恰好那时我也在,忍不住臭骂了他几句,他也有些火了,站起来望着我,眼神里透出寒意。不知道为什么,那时我一点儿都不害怕,倔强的扬着头,死死盯着这个足足比我高两个脑袋的男生,一丝也不肯退让。最后他面无表情的看了我一眼,摔门而去。
现在想来,我觉得有些好笑。说到底这件事与我无关,可我却比身为当事人的小美更加愤怒。也许是那时候我的心情本来就一团糟,诗妍的事就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心里。我想哭,却欲哭无泪,我想恨,却无处可恨,总归要发泄一点什么,才能缓解内心的郁结。恰好小美和董涛的事冒了出来,让我对董涛的所作所为可以名正言顺的咬牙切齿。
还好那天大娘在旁,意识到我的不对劲,在我和董涛冷冷对峙的时候,拼命拉住了我。要不然,我想我会忍不住冲上去结结实实扇董涛一耳刮子!当然如果那样,估计我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董涛走了没多久,大娘看我稍微平静了下来,就找我聊天,问我和诗妍的事。我苦笑着摇摇头,不想多说。其实我并没有告诉她们我和诗妍分手了,但聪慧的她们,早就从我的一言一行里察觉出了端倪。大娘很心透,知道我因为诗妍的事元气大伤,见我不愿多说,也就不再多问,换了话题问我:
“快毕业了,未来有什么打算吗?”
呵呵,又是这个问题,为什么每一个人都要问我这个问题?未来?与我而言是多么可怕的一个词汇,我甚至不想知道下一秒钟该干嘛?当初诗妍妈妈问我,我勉强应对,现在大娘问我,我还是不知该作何回答?
我努力的从嘴角里挤出一个笑容,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回答道:
“不知道,也懒得去想……”
大娘疑惑的看我一眼,不解的问:
“啊?怎么会?你不是一直努力的在电视台实习吗?”
“可是很多事不是努力就可以的啊……”我说的是大实话。
大娘听了,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伸出手来,用力握住我的手,说:
“笑然,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你和诗妍的事,虽然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你要记住,你曾经这样用力的爱过,总归都是一件美好的事……人生很长,还有许多许多事值得去做……还有,如果难过,不要忍着,我们都在这里……”
大娘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热泪盈眶了。这段时间,我一直强迫自己硬绷着,都快绷成一具干尸,原本以为眼泪早已流干,但好姐妹一句肺腑之言还是让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感伤。我把头轻轻放在大娘肩上,肆无忌惮的哭了起来。时间仿佛倒流至我向她出柜那天,那时候也是这样,大娘三言两语就让我卸下所有防备,第一次将深藏在心里的秘密托与他人,然后哭得泪流成河,不成人形。
是啊,你们现在都在这里,都还在我的身边。当我想要哭泣的时候,你们还能借我一个可靠的肩膀。可是,马上就要毕业了,到时候,我这些可爱的姐妹们——大娘、小美、小雅,一个个都将离开这里,回到故土,从此天各一方,再无交集。我们会各自过上各自的生活,除了偶尔出差,恐怕一辈子也见不上几面。我们不再会光着脚丫子一起乱跑,不再会窝被子里倾心交谈,不再会坐教室第一排抄写笔记,不再会凑到一个电脑前看长篇累牍的美剧,不会在谁哭泣的时候给一个大大的拥抱,也不会在谁受伤的时候气得张牙舞爪……我们曾经共同经历的所有的悲欢,都将永远尘封在这片温热的校园里,就像花坛里那些每到秋季就飘落成零的梧桐叶,在天空里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然后静静腐烂在泥土里,埋葬了我所有的依恋和全部的青春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