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在家歇了一天，勉强调整了一下情绪，我又回到台里继续上班。

在此期间，我又接到诗妍妈妈的两次电话。第二次的时候她爸爸也在，和我聊了半天。谈话内容我不想多说，总之都是千篇一律的大道理。诗妍爹妈都是学历很高的读书人，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我根本无法招架，也懒得回应。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读过这么多书的人，对待同性恋问题就不能开明一些？

诗妍爸爸比她妈妈的语气更加严肃，可能因为女人和女人之间的恋爱完全排除了男人，让他多少感到不快。我记得大学唯一一次去诗妍家里的时候，他爸爸就不怎么爱说话，大小事务感觉上都是她妈妈说了算。但那天和我的对话，他似乎终于展现出一家之主的风范，一副听上去语重心长，但实际上却不容辩驳的语气，甚至言语间还夹杂了是我勾搭诗妍，让她误入歧途的意思。说实话，不是因为诗妍，我都想直接挂电话了。

但不管怎样，诗妍爸爸有一句话还是说对了——诗妍是他们唯一的孩子，不管出国与否，以后总归要回到他们身边。将心比心，我的父母又何尝不是如此，如果让我为了谁背井离乡，远赴千里之外生活，我妈会疯的……何况还是为了一个女人。

接到她爸妈电话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诗妍是否已经坦然出柜，所以我完全没有应对之策。不过那天二老的电话来势汹汹，让我心里面有一丝不好的预感：诗妍出柜没成功。否则以她的性格，早就一蹦三跳的跑过来告诉我了。

所以那天我也很无奈，只好在二老的轮番轰炸下耐着性子，什么话都不说。本来一开始，我还指望能和他们好好的沟通一下，重新开启希望的大门。就算他们现在不完全接纳我们，但至少不要做棒打鸳鸯的事。不过那天的电话只让我更加心灰意冷，心中刚刚点燃的火苗又被无情的扑灭。

等她爸妈口水都快要说干了的时候，我淡淡的回了一句：叔叔，阿姨，以后你们别再打电话了，我已经和诗妍分手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好一会儿，然后我听到诗妍妈妈重重叹了一口气，不过听上去更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挂了电话，我面无表情的继续干活。比起第一次接到诗妍妈妈的电话，我觉得自己的心已经麻木到无所谓了。事实上自从提出与诗妍分手，我就觉得世界上已经没有比这更糟的事。那种歇斯底里的疼痛过后，换来的是一轮透彻的冰冷，整个人就像是一具从南极冰层里拖出来的已经僵硬的标本，也许血液还在流动，但表面上已经毫无生气了。以至于那段时间，一向强硬如郑夕等人见到我，都会自动的、远远的绕开，不敢跟我说话，更别说惹我。

我尽量减少回学校的次数，下了班就直奔家里。诗妍还是会给我打电话，给我发短信，但并不是很频繁，每次说话的时间也不长，只是问我心情如何？身体怎样？却闭口不谈向她父母出柜的事。这样的状况让我进一步证实了之前的预感，可能她向父母出柜真的没有成功。

所以我也知趣的没有多问，尽管我多么希望她能给我一个明确而鼓舞的答案，让我也能重拾勇气，和她一道去克服外界的艰难险阻。然而我不能忽略一个事实，毕竟诗妍也只是一个20岁出头的小女孩，她有她的柔弱和无奈，她身上所承受的压力和痛苦丝毫不比我少，我不能把她想象成一个无所不能、无往不胜的女金刚。

所以我在电话里的语气不再是冷冰冰的，虽然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卿卿我我，甜言蜜语，但我尽量轻言细语，保持柔和。我觉得自己没有理由把那股莫名的戾气和怨恨发泄在她身上。这个曾让我无比爱惜的人，如今也是遍体凌伤，我怎么能够让她痛上加痛呢？

在那段痛苦不堪的日子里，还发生了三件对我来说比较大的事，遗憾的是，都不是什么好事。也许人就是这样，倒霉起来喝水都能塞牙缝，你越是不顺的时候，你会觉得身边处处都遭遇不顺，连同周围的人似乎都被传染上了同样的病毒，被残酷的现实折腾得一塌糊涂。

第一件事是小美意外怀孕。她和董涛的恋情也算得上一波三折，大概也能写上厚厚一本书了。两人交往至今，其实对于董涛而言，已是天大的奇迹，要知道这位桀骜不羁的花花公子换女朋友比换衣服还快。虽然当年小美顺利把他拿下，出乎了我们所有人的意料，但既然是小美喜欢的人，也就是我们的朋友，平日相处起来也比较融洽。

但这并不代表我们能够忍受他的一切，尤其是那股仗着自己长得帅就到处沾花惹草的性子。两年来，这厮没少红杏出墙，真假绯闻一大堆。为此小美哭过，闹过，也狠下心来分手过，可每次只要董涛说几句甜言蜜语，她就又被晕头转向的哄了回去。以前他俩分手的时候，我们三个人还会跟着伤心一阵，说一大堆好生劝慰的话。然而后来这种分手不到三天又复合的戏码看多了，我们也就麻木了。

可是那天，当大娘打电话告诉我小美怀孕的时候，我还以为她在开玩笑。然而当我回过神来，确认这件事并不是玩笑时，竟然生出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情绪来——这什么节骨眼儿上啊！你居然怀孕！？

“我马上回学校！”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对大娘说。

“嗯，那个……我们在医院……”大娘吞吞吐吐的回答。

我一时怔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心里闷闷的，没有说话。看来大娘她们一早就知道这件事，却没有告诉我。

“笑然，你别生气，小美之前不让我们告诉你，她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不想让你更烦……”

我叹了口气，问：“哪家医院？”

“XX附二院。”

“好，我马上过来。”

等我到医院的时候，才明白大娘为什么今天特意让我过来，因为诗妍也在那儿。长长的白色走廊上，几个愁眉苦脸的女人集体沉默着，像一堆冰冷的雕像，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忧伤。

我轻轻走过去，还是诗妍最先发现我，冲我招招手，脸上浮现出一丝欣喜。我有些惊讶，因为我没想到诗妍会出现在这里。她的脸庞依然白皙如玉，却失去了红润，下巴更尖了，整个人看上去瘦了一圈。我一阵心痛，但那种时候，我也只能强忍住内心的悸动，故作镇定的过去和她们打招呼。

小美坐在椅子上，一脸茫然，看上去六神无主的样子。我轻轻握住她的手，小声问：

“怎么样？还好吧？”

她先是呆呆的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牙齿紧紧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我皱了皱眉，忽然想起什么，扬起头来问大娘：

“董涛呢？怎么没来？”

话音未落，小雅就在后面轻轻戳了我一下。我困惑的站起来，只见小雅递了一个异样的眼色给我。诗妍也摆摆手，示意我不要继续问。正当我满脑子问号的时候，小美自己却开口了：

“董涛不会来的，我和他分手了……”

我一惊，转眼望着她，一时有些语塞。我很想问是真分手还是假分手？但这种时候问这样的问题显然不合时宜。看着我一脸愕然，小美继续说：

“别担心，是我提出来的……和他这种人继续下去，没什么意思……”话虽如此，小美说着说着却止不住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