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回到家以后，老妈正躺在沙发上休息，看到我开门进来，一脸惊讶的问：

“怎么回来也不先打个招呼？”

我笑着扑过去，在她怀里撒娇道：“没事儿，想你了。”

虽然进屋之前，我摸出小镜子观瞻了一下自己的脸面，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要那么糟糕，但没过多久，还是被眼尖的老妈看出了端倪。她抬手轻轻摸着我的脸，心疼的问：

“怎么了宝贝，脸怎么蜡黄成这样？实习很累么？”

我有些仓皇，只好点头：“嗯，最近台里事儿多，没休息好哈。”

老妈听了直叹气，担忧的说：“唉，工作虽然重要，但是身体更重要，别把自己弄得跟雷锋似的，要注意休息，还有饮食要有规律，要多喝水……”

我见老妈又开始念妈妈经，赶紧截住她的话：“好啦妈，我知道了，又不是小孩子了……对了，你身体怎么样，还咳嗽吗？”

她摆摆手说：“老毛病了，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好得那么快，不过已经比前些日子好多了，再休息两天就准备去上班了。”

我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的确比外公去世后那段日子红润了许多，我记得那时候，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惨白得吓人，但我还是赶紧嘱咐她：

“别急着上班，先养好身子再说……我也快毕业了，等我上了班，就赚钱养你，你就退休在家歇着吧！”

老妈亲昵的把我搂在怀里，笑得很开心：“乖，我的笑然一直都那么懂事……其实我现在也没什么好操心的，和你爸衣食无忧，平平淡淡的，这辈子也就过去了……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你，等你以后工作稳定下来，再找个好男人，看着你结婚，生宝宝，开开心心，健康幸福，老妈我就彻底放心了……”

一听她说出这番话，我的心里立刻风起云涌，差点抑制不住流泪的冲动。刹那间，诗妍忧伤的眼睛在我脑海里浮现，下午和她谈话的点点滴滴又在耳边回响起来。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想脱口而出，告诉老妈：您一生宝贝的女儿，也许并不会像您想象的那样，过上相夫教子的生活，她的人生，可能与大部分人都不一样……可最终我还是忍住了，看到老妈的两鬓已经依稀有了白发，还有那不知何时悄悄爬上额头的皱纹，我实在没有勇气开口告诉她如此残酷的事实。

老妈自幼不幸，希望我能有一个完整的家；她文化程度不高，固守传统僵化的人伦观念；她身体不好，经受不起更多的打击；她神经敏感，比别人更容易产生忧思……这一切，都让我犹豫不决，无法向她吐露心底最诚实的声音。

正兀自伤神的时候，老妈轻轻捏了一下我的手，关切的问：

“宝贝，想什么呢？是不是累了？去睡会儿吧，你爸快下班了，等他回来做饭给你吃。”

我回过神来，摇摇头说：“不了，我就想陪你说会儿话。”

“咳，你这孩子，今天怎么这么黏糊……”接着，她又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小心翼翼的问：“对了，那个……你和刘艺怎么样了？”

果然，我就猜她一定会提起这个话题。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采取拖延战术，于是模棱两可的回答：“还行，时不时的打个电话，吃个饭，总之先从朋友做起吧……”

老妈听了点点头，说：“那就好，你也别太孤傲了，你岳阿姨可是很喜欢你的，经常在我面前夸你……”

我笑得有些无奈：“我又不是和岳阿姨搞对象……”

“我知道，我只是这么一说，证明人家家里面很重视你的……笑然啊，你别怪妈多嘴，妈清楚你的脾气，跟你爸一样倔，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连看都不看一眼……可是人这辈子有很多事不是那么简单，尤其是成家立业，需要考虑很多因素……你和刘艺虽然很长时间没见面了，也变得有些生疏，但你要相信妈的眼光，他是个好孩子，值得你去好好发现他的优点，好好和他相处……”

我听了无言以对，只好轻轻地点头，其实心里在不断的哀鸣：亲爱的老妈啊，我何尝不知道人这辈子有多少事不简单？您女儿的心思比你想象中要复杂得多，只怕说出来你三天三夜都消化不了……

正和老妈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老爹回来了，进门后看到我，也是一脸兴奋：

“笑然回来啦？怎么不说一声，早知道我该顺便买点菜啊。”

我一边跑过去接过老爹的包，一边回答：“我也是临时想回来的，想看看老妈身体怎么样了。”

老爹笑着称赞：“呵呵，女儿大了，知道疼你妈了……你娘俩儿先聊着，我去弄饭，你妈最近胃不好，我去熬点菜肉粥……”

老爹一边说着，连衣服都没换，就噔噔噔的钻进厨房。看着他并不高大的背影，我的心里一阵暖流淌过。我一直觉得自己有恋父情节，从小到大，老爹在我心中都是最可靠的、最值得信赖的对象。他一生严于律己，不抽烟，不打牌，不喝酒。他深爱着我，但不像老妈那样溺爱。他并不懂得赚钱，但绝对是一流的居家好男人，做饭洗衣，修理活计，样样精通。老妈身体一直不好，全靠老爹精心照料。老妈身体最差的那几年，我还在念小学，因为严重的胃病，她吃不下东西，饿到只剩80多斤，好几次昏倒在厕所。后来，老爹遍寻名医，钻研药膳之方，每天不顾工作的繁忙，起早贪黑的给老妈煲粥，做膳食，一做就是许多年。在他的精心照料下，老妈的身体慢慢有了起色，现在能吃能睡，体重已经达到120斤，只是不能太操劳，否则容易复发。

有一次老爹和我谈心，说到动情处，几乎是哽咽着告诉我：“曾经一段时间，我看到你妈身体病成那样儿，以为她熬不了多久，可能人到中年就会离我而去，那个时候，我觉得每天都是灰暗的，要不是看到你，我都觉得撑不下去了……”

老爹说起这话时，眼睛里布满挥之不去的依恋和深情，直到现在还清晰的刻在我的脑海里。他让我真真切切感受到一个男人对妻子深沉的爱，对家庭无私的奉献。从此，我对老爹更加崇敬，虽然平常喜欢对着老妈撒娇，也喜欢帮着老妈“欺负”老爹，但是一碰到原则性问题，我就会自然而然的就站在老爹这边。

说到这里，想起一个让我有些难以启齿的话题，我曾经做过好几次春梦，对象竟然都是老爹！？醒来以后，大感惊讶和惭愧……纵然若此，现实中的自己，竟然还是没有爱上男人，实在是巨大的讽刺……

因为请了假，所以第二天我仍然呆在家里陪老妈，怕她躺久了浑身酸软，于是扶着她出门晒晒太阳。边走边聊天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打开一看，是诗妍的：

“今天还好吗？想你……”

我的心止不住颤动起来，鼻子一酸，又忍不住想要落泪，顾及老妈在旁边，只好拼命忍住，赶紧回复道：

“今天没上班，在家陪妈妈，她病了……”

过了很久诗妍才回复：

“那好，先不打扰你了，好好陪陪她。”

我望着手机有些发呆，从来没和诗妍有过这样简短的对话。以前你侬我侬的时候，哪次传简讯不是传到手指发软，手机发烫？每个月的短信条数都不够用。可是如今，才两句话，竟然就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可这又能怪谁呢？亲手毁掉这一切的，是我自己啊！

我默默的把手机揣进兜里，神情有些黯然，老妈察觉出不对劲，关切的问：

“谁的短信啊？”

“哦，没什么，一个朋友。”

老妈转过脸去，不再询问，可是过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的问：

“笑然，妈问你一个问题哈。”

“什么？”

“你……是不是和谁谈恋爱啦？”

我心下一惊，差点摔个跟头，赶紧打哈哈掩饰：

“呵呵，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嗯……虽然你从来没有和我们说过，不过老妈总觉得你有心事，尤其是最近，给你打电话吧，你的语气不像以前那样兴奋……以前吧，你和我们总有说不完的话，可是越到后来，越觉得你说话只说一半……我开始以为你和刘艺好了，不过好像你对他还没怎么上心……跟妈妈说说，你是不是另外和谁……？”

我低着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我想了想，对她说：

“妈，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我的确……喜欢一个人。”

“哦？”老妈有些惊讶，“谁啊？同学么？”

“嗯，大学同学……喜欢了很久很久……”

“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因为……因为没什么可说的……”

“什么意思？他不喜欢你吗？你是暗恋么？”

我苦笑了一下，回答：“嗯……算是吧……”

“为什么？”

“因为，因为TA有喜欢的人……”

当然，说到这里，我只能撒谎，这场谈话虽然以实话开场，但注定要以谎言结束。我不知道该怎样继续说下去，因为我并不打算向老妈出柜，就算要，也不会挑这个时候。我只是想向她袒露部分事实，似乎这样能稍微缓解内心的痛楚。我想告诉她，我确实恋爱过，而且很爱很爱那个人，这几年，我都在为她快乐，也为她伤神。

老妈听了我的话，安静了一会儿，没有说话。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或许她感到意外，因为自己的女儿并非对感情冷漠之人，或许她感到忧伤，因为我竟然向她隐瞒了如此重要的人生经历，又或许她感到无所谓，早已离青春时光远去的她，大概觉得暗恋这种事，就跟小孩子过家家差不多。于是，她轻轻跳开这个话题，对我说：

“既然没有缘分，那就算了，过去的事，就不要再去想了……以后，你一定还会遇到让你很喜欢的人，而且他会陪你一辈子……老妈相信，你会很幸福的。”

我搀着老妈的胳膊，用力扶着她，低头苦笑着，虽然我不知道她口中的幸福离我还有多远，但我心里清楚，自己正在亲手断送一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