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接到诗妍妈妈电话的那一天,我没有回学校,也没有回家,就在办公室里呆坐着,实在困了,就趴桌上胡乱睡一会儿。不回学校,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诗妍,不回家,是因为怕老妈看出不对劲,她本来就病着,还要担心我。
我只想一个人呆着,其实说到底,我只是想要逃避罢了。
诗妍下班后给我打了电话,被我很快摁掉,然后发短信骗她说在开会,晚上回家,不回学校。她回复说让我好好吃饭,不要太累。
我呆呆的盯着手机屏幕,眼泪又止不住大颗大颗的滴下来。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好像身体里忽然抽空了力量,孱弱得连诗妍的声音都害怕听到。
不得不承认,诗妍妈妈的电话如同一枚重磅丨炸丨弹,悄无声息的击中我,瞬间把我炸得血肉横飞。虽然她没有责怪我,只是有理有据的给我讲大道理,但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就是要劝我放手。我很奇怪,她为什么不先去找诗妍?诗妍应该还没有向她出柜,否则早就告诉我了。这样看来,她妈妈产生怀疑后,之所以先找到我,八成是因为清楚诗妍要强的个性,于是先从我身上着手,实施第一步的瓦解。她还真是聪明,跟诗妍一样聪明。
一想到诗妍,特别是想起她要出国的事,我的心便开始阵阵发凉,胸口也隐隐作痛,好像被一块大石头压着,喘不过气来,有那么一瞬间似乎要昏厥过去,于是双手死死的抓住桌子,支撑着自己快要瘫软的身体。
那时候我很害怕,生平从来没有经历过那样的恐惧,甚至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干脆就这样昏死过去算了,一了百了,什么痛苦都没有了。后来我挣扎着站起来,走动了两下,喝了点热水,才渐渐让呼吸变得平顺。可是头脑里的胡思乱想依然没有停止,并且心里渐渐生出一股莫名的恨意——恨我自己,更恨诗妍,恨她当初为何要爱上我这种没用的人,恨她的一颦一笑都可以在我心里掀起轩然大波,恨她时时刻刻展现出来的战斗性和坚韧,恨她到头来还是不够信任我,恨她丝毫不向我透露半句出国的事……但潜意识里,我更恨她妈,恨她三言两语就打破了我原本的生活,虽然明知这一切迟早都会到来,但我还是恨,除了恨,我不知道还能怎样……当然,我最最恨的还是这个不懂得怜悯和宽容的社会,恨那些所有喜欢用歧视眼光对待别人的人!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心理已经扭曲得可怕了。
再后来,我离开了办公室,摸索着爬上楼顶,结果碰上巡楼的保安,他问我干嘛,我说加班累了,上楼顶吹吹风,他嘱咐两句,也没再管我。我不知道那个时候为什么要上楼顶,现在想来有些后怕。其实我并不是想要寻死觅活,我只是觉得继续呆在办公室那种沉闷的空气里,搞不好真会昏死过去。
电视台的楼顶我从来没有机会上去过,以至于刚走上去的时候发现风景不错,让我小小的吃了一惊。从栏杆向外望去,偌大的城市笼罩在苍茫夜色之中,蜿蜒的道路顺着黄色的路灯,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璀璨的万家灯火,将半边天空都照亮了。那些灯光,每一个都代表了一个希望,一个归宿,但却没有一个是属于我的。
楼顶上的风很大,恣意扑打在我的脸上,吹干了泪水,也吹凉了我的心,却并没有把我的脑子吹清醒。我呆呆的望着脚下的城市,目无焦距,面无表情,就这样在风中伫立了一整晚。我似乎想了很多很多事情,又似乎什么都没想,脑子里的记忆碎片凌乱纷呈,拼不出一副完整的画面。就在天边开始泛出鱼肚白的时候,我终于深呼一口气,在心里作出一个决定——也许,是我这辈子最错误的决定。
我打开手机,给诗妍发了一条短信,只有五个字:我们分手吧。
然后我摁下关机键,合上手机盖子。我想都不敢想象,诗妍看到短信,会是怎样的一种表情?
奇怪的是,发完这条短信,我整个人似乎一下子轻松了,从头到脚的轻松,竟然开始对着刚露出来的朝阳发笑。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一个身患绝症的人,疼痛难忍,无计可施,最后干脆掏出刀子,活生生的切掉病痛的部分,于是他感到痛苦稍许减轻。似乎有种壮士断腕的悲壮,而实际上,只是一种自欺欺人的无奈,更或者,只是濒临死亡前的回光返照。
第二天一早,我走下楼去,想去食堂吃早饭。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没有吃东西,胃已经很不舒服了。事实证明,我不是一个能够化悲痛为食欲的人,喝了几口稀饭,就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最后只好拿了一瓶牛奶走人。
进办公室之前,我到卫生间仔细整理了一下仪表,我不希望大家看到一个蓬头垢面,面目憔悴的神经病出现在办公室里,我还要继续我的工作——对了,我还有工作,没了诗妍,我还有工作。
那天,几乎所有人都用惊异的眼光打量着我,不是因为我的颓废,恰恰相反,是因为我的干劲十足,精神抖擞。我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一样,一刻也没有闲下来,里里外外不停的跑,拿资料、翻档案、打电话、整理采访稿,把老赵原本交给我一个星期完成的任务,一天之内就弄得差不多了。
老赵的表情一直很纠结,后来终于忍不住了,走过来问我:
“笑然,你没事吧,怎么跟打了兴奋剂似的。”
我把头埋在文件堆里,抬都没抬起来,说道:“没事儿啊!对了师傅,还有什么事儿都交给我吧,我晚上没安排,加班都可以。”
老赵闻言更加忧虑,正准备说什么,旁边桌子上的电话响了,他过去接起来,却转过头来说是找我的。我疑惑的起身,心想应该是哪个采访对象的电话,不料接起来一听,心瞬间揪作一处。
“秦笑然,你给我下来!”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除了诗妍,还会有谁?
她居然找到电视台来了,可是台里的大楼要凭卡进入,于是她又跑到门卫室查到我办公室的电话。
“我现在很忙。”我冷冷的回应。
诗妍闻言,语气明显改变,几乎是带着哭腔:“笑然,你别这样,求你了。”
“我真的很忙,有什么事晚上再说吧。”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回答:“好吧,我就在门口的肯德基坐着,等你下班。”
我看看表,距离下班还有几个钟头,于是对她说:“算了,你先回去,晚上我去找你。”
“不,我不回去,我就在门口,你先忙你的,不着急。”听得出来,她在强迫自己语气变得平静,但我还是从她颤抖的声音中感受到一丝不安。
“随便你。”说完我挂了电话。
回过头来,看见老赵满脸疑惑,不解的问:“谁啊?你怎么这种口气?”
我心里一慌,连忙摆摆手说:“没事儿,我姐,昨天闹了点矛盾,已经没事儿了……对了,师傅,昨天那个采访我们是不是要……”
三言两语,成功转换话题,我真他妈可以去拍戏了。
重新坐回位置,我想要继续干活,却发现完全没有办法集中精力,满脑子都是诗妍刚才的话。她说要在门口等我,她该不会真的这样傻坐几个小时吧?我要不要下去找她?可如此一来,不就前功尽弃了?我看到她的脸,还能狠下心来么?
于是我强迫自己冷静,努力集中精力做事——几分钟过去……十分钟过去……二十分钟过去……不行!还是不行!我的思维根本就没有办法跟上手的动作,对着电脑打了半天字,结果翻来覆去还是那几句狗屁不通的话。
算了,还是下去吧,该面对的总要面对,我可以做一个缩头乌龟,但我不能把自己闷死在龟壳里。